从塞北到江南:寻访封存在古村落里的世界

● 撰文/图片 Yoyo ● 编辑 杨莹

2023-01-04 21:21:03

当代社会的城市生活可谓日新月异。而很少有人想到,就在这同一个世界上,还留存着一些具有千百年历史的古村落,它们因地处偏僻而隔绝于都市喧嚣,其中还封存着未经侵扰的生态与人文环境,展现着往昔文明的璀璨智慧、文化根脉的薪火相传。从塞北到中原,再到江南,我有幸寻访过这样一些村落,见证过它们古朴风貌中蕴含的极致秀美与内在丰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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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库什台:画境里的天堂村落

 


琼库什台是一个深藏于天山西麓的村落。大自然恩赐的绝美风光、宁静祥和的氛围与罕见的永久性哈萨克族民宅在这里汇聚在一起,迎接着外界来客到访时惊诧、艳羡的目光。



到访琼库什台是个偶然。2021年6月,正在新疆伊犁特克斯县游览的我,正在为接下来到底是去喀拉峻草原还是那拉提草原举棋不定,于是询问了数名当地人,他们竟不约而同地推荐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古村落——琼库什台。到底是怎样的美丽,让当地人竟也如此心动,又是怎样的低调,让它一直游离于大众视线之外。于是带着疑问和好奇,我决定驶向大山深处。

行路难,是琼库什台鲜为人知、鲜有人至的主要原因。它位于西天山山脉的喀拉达拉乡,前往那里要经过弯曲、狭窄、险峻的山间道路,不乏惊险和刺激,而古村绝世的美便深藏于此。我到访的6月,是琼库什台最美的时节,油画般的场景,可以说是满足了旅人对新疆夏天草原的所有想象。海拔2800米的山地间,山峰披着纯净的白雪,山腰上森林碧绿,峡谷间流水淙淙,高山草原如毡毯一般起伏、铺展在眼前,草原上野花盛开,零星的或成群的牛羊马儿悠闲地吃草,像是繁星点缀在夏日的夜空,如果不是偶尔有牧民骑马飞奔而过,真会给人一种时光静止的错觉。

当看到散落在草原上的木质结构房子,就是到了琼库什台村。琼库什台在哈萨克语中意为“大平台子”,其名不虚,这里的确是天山山脉纵横山峦间少有的平地。村子散落着300多户人家,都是哈萨克族牧民。不同于新疆闻名遐迩的禾木村、白瓦哈村,琼库什台村完全没有景区化的人工雕琢,也没有熙熙攘攘的游人,只有人类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原始质朴,少数不畏路途艰险的猎奇者,千辛万苦到此追寻奇特的人文景观和叹为观止的自然风景,便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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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时,琼库什台曾是乌孙古道的北入口。汉武帝为了对抗匈奴与乌孙结盟、唐军西征突厥并与突骑施部落交好等意义深远的历史事件,都是通过乌孙古道实现的。一直以来,这里也是牧民冬、夏牧场转移的重要驿站。100多年前,一群哈萨克族牧民转场到此,被这片上天眷顾的美丽土地深深吸引,伊犁河谷丰沛的降水和冰雪融水,使得这里的河流水量丰富,充足的水草正符合牧民生活的根本需求。他们在这里伐木造房,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栖居繁衍,自然而然地完成了从流动性居住向永久性居住的转变。

山间的雪岭云杉如同一片片墨绿色的海洋,营造出神秘而静谧的氛围。这种4000多万年前由青藏高原迁徙而来的植物,经过岁月的洗礼,最终演变成天山山脉独有的壮观树种,它们形似收起的伞,经过成百上千年的生长繁殖,挺拔高耸苍翠,气质高贵,其良好的防水性和耐腐蚀性,成为琼库什台先民们建造房屋和牲口围栏的绝佳木材。一座座或以整根原木,或将原木一分为二,再经过掏、榫、拱等各种工艺搭建起来的房屋,散落在林间、坐落在河谷、伫立于雪山下,造就了宛若童话世界的景观。坚硬的松杉类木质,经久耐用,使用寿命长,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哈萨克族特色木屋到如今仍保留完整并可正常使用,琼库什台也因此成为伊犁河谷保存最完好的古村落。

前些年,琼库什台因记者无意间拍下的“人体草原”而进入大众视野。那如大海涌动的波涛,绒布般顺滑柔美的质感,成为各地摄影迷、徒步迷心之向往的地方。以前道路交通不便的时候,从特克斯县城到琼库什台要坐上一整天的班车。如今,虽然山路盘桓,但平整的柏油马路使县城到村子的时间缩短至3个小时,交通的便利极大地拓宽了村民的生活半径,也让越来越多旅人有机会一睹琼库什台的风采。

如果用一种气质形容琼库什台,那一定是悠然自得。放牧的孩子无忧无虑地躺在半山腰,环抱在青草和野花中,自在地哼唱着哈萨克族民谣,丝毫不在乎衣服上沾满泥土和露珠。马儿在不远处悠闲地吃草,头顶是湛蓝的天空,夏日微凉的山风扑面而来,夹着花草的清香,沁入心脾。茂密的雪岭云杉山间、奔腾的库尔代河旁,不时有牧马人从森林深处走来,马儿一边吃草一边踱步,悠闲地走出山谷,奔向下一个牧草茂盛的草甸。用扁担挑水的哈萨克族中年妇女,头戴轻盈的白色头巾,身穿深色裙子和马甲,踩着石头走向河水中央,弯腰打水,手工打造的木质水桶上,雕刻着哈萨克族特有的犄角纹图腾,水桶把用自制的毛线手工编织而成,牢固结实、经久耐用。装满水的沉甸甸的水桶扛在她瘦弱的肩头,随着步履前后摇晃,竟格外稳当。来野游的哈萨克族小伙还没选好野营目的地,就已经兴奋地跳到河水中的石头上,放声唱起民谣,歌声透过森林飘向远处的天空,空气中都盛满豪宕洒脱、放荡不羁的人文之美。旅人若到此,野餐和露营必不可少,沉醉在山谷中无与伦比的闲适,是旅途中顶级的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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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地处偏僻,琼库什台村民良好地沿袭着哈萨克族最原始的生活习俗。牧民们就地取材,以伐木作为生火烧饭、秋冬取暖的方式,以库尔代河水满足日常饮用及生活用水需求,在日复一日的简单重复下,繁衍生息。直到2008年左右,大多数村民才实现水电入户,而少数偏远角落的村民,至今仍保持数百年如一日的传统生活方式。琼库什台地处高原,这里的冬天来得格外早,8月份草甸开始枯黄的时候,村民们便拼命打草,为漫长寒冷的冬日储备物资。10月份雪花纷至后不久便大雪封山,木头房子中,一家人围坐在火炉旁,热腾腾的奶茶在铜壶中翻滚,冬不拉欢快的旋律伴着美妙的歌声飘向山谷,时光流淌,人们静待明年的遍山青绿。

“哨子哥哥”是位年轻的当地警察,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琼库什台人,他身上印证着古村落近30年的变迁和坚守。初见时,他在一片开阔的山间台地前,不同于其他警察的一脸严肃和例行公事,他面带微笑地和我们打招呼,亲切得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黝黑的脸庞是来自高原的礼物,棱角分明的五官是哈萨克族的典型样貌,精壮结实的身材,在浩瀚的草原山峦映衬下,有种天人合一的美感。听说我从北京远道而来,他原本微笑的脸更热情了:“欢迎来到我的家乡,前面再走20多分钟就到琼库什台村了,祝你们玩得开心。”对于人生地不熟的旅人来说,这份热情和细心分外温暖,由于他吹着哨子执勤,我们便叫他“哨子哥哥”。

哨子哥哥一家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小时候,我就在这草原上奔跑玩耍。”谈及儿时,哨子哥哥眼里流露出幸福和怀念。20世纪90年代起,为了满足教育需要,越来越多的孩子到90公里外的特克斯县城上学,哨子哥哥便是其中之一。“我们村里的长辈只有30%左右会说汉语,由于大家越来越重视教育,现在的年轻人汉语都很好。”几十年间,村落的教育和观念都发生了巨大变化。时至今日,随着乡村的城市化迁移,不少琼库什台人已经移居到特克斯县城生活。“冬天我们住在特克斯县城,每年的5到10月,我们回到琼库什台生活,家里还有牛羊要放养。”辽阔天地造就了哈萨克族人温厚朴实的性格,在不执勤的休息日,哨子哥哥会像其他哈萨克大男孩一样,懂事又孝顺,帮妈妈挤牛奶、修剪家里的花花草草、自己动手装修房子,享受宁静而美好的草原生活。当被问到为什么当警察时,哨子哥哥满是骄傲地说:“我的爷爷是军人,我从小就想当一名警察,为社会贡献自己的力量。”

只有身处琼库什台,才能理解本地人对这片草原无限的眷恋。它以无尽的宽广、包容、美丽,滋养着这里的万物。寄希望于琼库什台的人文和美景游离在商业运作之外,永葆纯真,是旅人对“天堂村落”最大的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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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亮村:绝壁和它的坚守者

 


古有愚公移山,今有郭亮村民凿壁开路。在海拔1700米的太行山深处,总长1250米的“郭亮洞”是郭亮村民联络外界的唯一途径。它是中国筑路史的奇迹,也是世界上最奇特的公路之一。大自然面前人类虽渺小,却常以无穷的智慧和坚毅的精神铸就非凡和伟大,这种智慧代代相传,成为后世精神财富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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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偶然听说了郭亮壁挂公路,便心生向往,但直到2021年9月,才有机会前往探访。置身于绝壁长廊中,真切感受“太行明珠”的奇特险峻,是语言无法形容的震撼。这个现实版本的愚公移山故事,让我们对背后的千年古村郭亮,有了更加深刻而立体的认识。

先有郭亮古村,后有绝壁长廊。从历史的脉络看,这个位于河南省新乡市辉县沙窑乡的太行山腹地的村落,其建村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东汉末年。相比之下,更被人们所熟知的“郭亮挂壁公路”“郭亮洞”,却是近几十年的产物。不同的变迁背后,蕴藏着不同时代背景下,关于生存和希望的故事。

郭亮村三面环山,一面临崖,坐落于绝境,艰险的环境透露出建村时的窘迫。相传东汉末年连年灾荒,穷苦民众在官府和地主的剥削压迫下难以维生,太行山区农民郭亮率部分饥民揭竿而起、反抗压迫,但终因寡不敌众,只得退守西山绝壁。人们为纪念郭亮,建村时便将村名取为“郭亮”。

古人的智慧彰显在村间每个角落。村落屹立于1700米的太行山悬崖之上,选址依托自然条件营造出相对封闭的环境,背山可阻挡冬季的寒风,山顶融雪的水源形成河流,不仅能够满足生存所需,更可形成南向的季风,打造相对宜人的气候环境。在太行山腹地独特的资源条件下,先民们就地取材,以石材为建筑材料,其坚固耐久的特性,使得民居和生产生活工具历经千年,至今仍保留完好。石坝、石巷、石路、石桥、石凳、石桌、石碾,目光所及皆为石头手工打磨、砌筑,在没有机械设备的情况下,这些重达千斤的石材在当时如何被搬运建造,成为现代人心中的谜。狭长曲折的巷道旁是朴素而独具厚重感的石头房屋,明清时代的建筑风格,青墙黛瓦的景观,在千百年时光的锤炼下别有韵味和质感。在这里,时光仿佛停下了脚步,人文景致毫无违和地融入自然环境中,万物和谐且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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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着石板路漫无目的走到村边,一幢极具特色的老宅映入眼帘,不同于其他院落的空无乏味,这座三合院老宅中,琳琅满目的民俗物件格外引人注意。砖木混搭的宅门和照壁上,火红的对联仿佛诉说着春节的热闹喜庆;开阔明亮的院落和高大雄伟的正房上,被各种历史感的物件塞得满满当当;正房门头的钱纹雕刻,寓意吉祥如意、富贵满堂,彰显着老宅曾经的人丁兴旺。老宅的主人是70多岁的宋大爷,他头发花白、衣着朴素。为了保留古老乡间的民俗民风,几十年时间,他将村里的“垃圾”视为宝物,精心捡拾和留存了不少珍贵的老物件,把老宅打造成了村里颇有名气的私人民俗博物馆。院子中间的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锈迹斑斑的工具,“这些都是当年开凿绝壁的工具,村民手工打造的。”一百多年历史的大磨盘,曾是农村生活的必需品,研磨麦粉、玉米、谷子都少不了它。“博物馆”中像这样大大小小的老物件多达上千件,大爷说:“我收藏的这些老物件,都是村里人遗留下来的。”说到收藏的初衷:“希望通过展示这些前人在生活、生产中使用过的老物件,让后辈们追溯祖先当年的艰苦岁月,珍惜现在的美好生活。”说话间,老人坐在照壁间的凳子上,端起饭碗喝了口粥,望向门外,陷入对旧时光的回味中。

郭亮壁挂公路开凿以前,村民进出郭亮村的通道是顺绝壁石缝凿出的一排排石窝,俗称“天梯”。天梯高达百米、宽处1.2米、窄处仅0.4米,羊肠陡峭,仅容一人通行,无任何防护措施,稍有疏忽就会摔下深渊,异常危险。600多年来,悬崖峭壁上的村民就靠720个台阶攀登,牛、羊、猪等牲畜大多是在小犊子时就由村民从“天梯”抱上来,喂大后再绕上30多里山路下山卖给外村。据记载,“天梯”曾至少让18位村民失去了生命。今天,“天梯”依然悬在绝壁上,我们沿路向下走了一小半路程,惊险二字完全不足以形容这段路的陡峭,村民负重行路的艰难可想而知。在这样特殊的地理环境下,郭亮村村民世世代代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孩子没办法接受教育,有的老人甚至一辈子没走出过村庄。

千百年来,依靠太行绝壁的固守,封闭的郭亮村多次免受战争浩劫。但太行绝壁也让与世隔绝的山村失去了同外界交流的机会和发展的空间,交通不便一直是困扰着当地村民的难题,改变势在必行。20世纪70年代,村民们自发卖掉牲口和山货,集资购买钢锤、钢锉,在无电力、无机械的艰难条件下,村中的壮劳力在质地坚硬的绝壁中,历时5年,用铁锤一锤一锤凿出了一条高5米、宽4米,全长1250米的石洞——郭亮洞(也称郭亮壁挂公路)。当时的村民们想象不到,他们艰苦卓绝开凿的公路,将被载入世界公路史册,成为“全球最危险的十条公路之一”。如今,郭亮洞早已取代“天梯”,成为郭亮村唯一通向外界的公路,是不折不扣的世界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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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开开洞,就有了旅游了。”当地村民笑着说。太行山深处无人问津的小村庄,随着影视剧的拍摄被大众知晓。20世纪80年代,著名导演谢晋带领剧组人员驻扎在郭亮村几个月,拍摄了电影《清凉寺钟声》,上映后声名大噪。据说,当年电影拍摄期间,很多村民都在片中客串出镜。他们平生第一次做演员,特别想看看拍出来的电影是什么样子,于是影片剪辑完成后,谢晋导演专门从上海赶到郭亮村,给全村人放映了这部电影。自此之后的20多年间,还有《举起手来》等60多部炙手可热的影视剧作品在此拍摄,也催生了这里旅游业的发展。

透过郭亮洞上的窗口眺望对面山上的崖上人家,曾经悠闲的崖边村,如今因为游客的络绎不绝而日渐繁忙起来。“小时候,我们就在这崖边上玩,那时候没有护栏,什么都没有。”崖上人家的主人说道。循着民宿墙上的照片,可以追溯到几十年前这里荒芜又危险的样貌,几个孩子在悬崖边不足几米的地方玩耍,悬崖下就是几百米的深渊。郭亮壁挂公路开通以后,一路从崖上人家门前穿行而过,临街的绝佳位置加上崖边的特色,让崖上人家成为郭亮村最炙手可热的民宿。这里的民宿,条件虽然比不得城市的星级酒店,却饱含着浓厚的人情味儿,店家满脸真诚的微笑、可口的家常小炒,让奔波的旅人拥有了温暖的归属感。

“天梯”和郭亮壁挂公路,连接着郭亮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传承着郭亮先民从古至今不畏艰难、开拓进取的精神。一代代郭亮村民,汲取着祖辈的先训和气息,守护在这片神奇的家园,点亮绝壁深处的未来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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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源古村:桃源深处存古韵



若从高空俯瞰,庆源古村如同一艘大船,而一棵千年银杏树,就像是船上的桅杆,它蓬勃翠绿的枝叶,好似迎风扬起的帆。1300多年来,庆源古村隐秘在大山深处,古朴的民风融入仙境般的景观中,绽放着遗世而独立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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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时期大运河的开通,使江西成为沟通中原与岭南的交通干线,并由此造就了多个村落。在这一众因经济文化汇聚的古村落中,庆源古村却因小隐隐于野而别有一番风味,深深地吸引我一路前往,探访它的真容。

4月份的江西婺源,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行驶在盘山公路上,雨水夹杂着水汽像蝉翼柔纱,轻轻地笼罩湖泊、山川和田野,有人在云中走,宛若仙境游的意境。行至盘山路的尽头,便抵达了深藏在大山中的庆源古村。在村外远眺,原始古朴的气息便已扑面而来,山间和梯田的油菜花卸去金灿灿的花朵,只剩正在努力成熟的油菜花果实。大片青绿间,一栋栋黑顶白墙的徽派古建筑群,在远山和薄雾的映衬下,从容而灵动。

虽然庆源村与安徽黄山休宁县五城仅有一山之隔,与浙江开化也仅隔一条金马岭,但这里却是不折不扣的“桃园深处”。村口“别有天”古亭内,仍留有古人绝句“空山隐卧好烟霞,水不通舟陆不车,一任中原戎马乱,桃源深处是吾家”,道出了庆源古村与众不同的建村史。据《庆源詹氏宗谱》记载:“婺源詹氏之先祖,原系河间人,后迁南阳。至唐广德年间,有名詹盛者一支又自庐源迁庆源,这就是庆源詹氏之始。”从高空俯视,庆源村的布局似一艘巨船,静泊在深山峡谷中,船头船尾是狭窄的隘口,1300多年来,阻外而溢中的格局,让庆源村避过多次战乱。相传,太平军部队前锋曾行至庆源村头隘口,看到山闭涧断,疑为山谷尽头,于是折回另寻新径。万山之巅,最原始的乡村风貌便封存其中。

明清时代的徽式建筑遍布庆源村。走进村落,粉墙黛瓦的黑白古建筑群便映入眼帘,处处是精巧雕刻的飞檐斗角,雅致讲究的雕梁画栋和门楣,建筑上的石雕、木雕、砖雕不失为古建筑中的典范,用材考究,做工精美,而且风格独特、造型典雅,彰显着深厚的文化底蕴。恢宏典雅的徽派建筑背后,曾涌现出不少鸿儒名流、巨贾富商明清时达到鼎盛,如明代翰林大学士詹养纯、武将詹天表,清代进士詹轸光等。村中至今还保存着“大史第”“大夫第”“资政第”等达显贵人的旧居,宅院高墙,古韵犹存。

村内溪边山间栽满连片的花果,若是在油菜花、梨花和桃花盛开的季节到访,便能体会宋词里“有桃花红,梨花白,菜花黄;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的田园风光。这样的场景下,就连山地种茶、水田种稻、流水养鱼这样重复枯燥的农耕生产,也充满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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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曲而缓慢流淌的“桃溪”,从庆源村中央穿行而过。河道两旁,没有商业化的喧嚣和琳琅满目的广告,只有自然流露的传统生活状态。两岸是青石板铺就的路面,沿河每隔一小段就筑有石阶下到溪埠,我到访的时候正值午间,一位70来岁的妇人提着竹篮到溪边洗菜。4月初,大山深处的庆源村仍凉意十足,这位妇人头戴蓝白格子裹布,身穿棉衣外罩围裙,脚穿胶皮雨靴,既防雨又保暖。她蹲在溪边千百年来被磨得发光的石板上,早春的河水冰冷刺骨,看得出妇人早已习以为常,不慌不忙地洗菜,洗好的青菜一棵棵填满身旁的竹编提篮,在河水和雨水的双重浸润下,翠绿新鲜。旁边几只野鸭在溪边一边踱步一边梳洗羽毛,一幅绝美的田园生活图景便被勾勒出来。河边一户人家,耄耋之年的老人正在屋外准备午饭,她以铁皮桶做炉灶,用小树枝将木材引燃,起锅烧饭,炊烟袅袅飘向村落上空,让寂寥的村庄鲜活起来。雨笠这种古老的头部遮雨遮阳用具,其使用可追溯到吟诵“尔牧来思,何蓑何笠”的《诗经》时代。时至今日,庆源古村的小雨纷飞中,村民仍同几千年前的祖先一样,头戴雨笠在巷子中穿行。虽然截至2008年年底,庆源村已实现通水、通电、通路,但部分村民仍以传统的方式生产生活,在溪边洗菜槌衣、用柴火烧饭,自得其乐。这种原始淳朴的生活方式,是旅人眼中最宝贵的人文遗产。

河边木结构凉亭的长椅上,一群长者正用婺源“东北乡腔”熟络地闲聊,我的到访让他们眼中掠过一丝惊诧。因地处偏僻,交通不便,庆源古村在婺源旅游中是个特别的存在,只在油菜花开放的季节,有部分写生和旅游爱好者到访,平日鲜少有外地人前来。当我沿着石板路走到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时,一位长者迎面而来,主动向我介绍起来:“这棵银杏树有1300多年了。”我不禁仰头,想透过茂盛的枝叶探寻它的高度。“它大概30多米高”——长者像是能看透我们的心思。仔细观察,古树粗壮的根系从河堤的石板中生发出来,树围5米有余,三四个人才能合抱,历经1000多年,依然枝繁叶茂。“秋天结果的时候,村里人都会过来捡银杏果吃,能带来好运气。”长者望着古树,眼神中满是敬仰。显然,这棵千年古树在庆源村民心中是极其神圣的存在,树畔周边的狮子围楼,用来供奉千年古树,香火十分旺盛,狮子石雕在春日雨水的浸润下长满青苔,以威严的神情,守护着银杏古树顽强的生命力。

踩着石板路在村间穿梭,巷子中飘散出艾草的清香,循味找去,那是村妇摆摊出售的清明果的味道。蒸腾的雾气先映入眼帘,像是活脱脱的店面招牌,将古村落的烟火气刻画得淋漓尽致。戴着套袖的村妇,正麻利地将揉好的绿色大面团分成一个个小块,再压平、填馅、捏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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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是纯手工制作的哦!”她热情地招呼着我们,并跟我们分享了大概地制作流程。这种圆圆的青色团子,由野生嫩艾草加碱焯水,挤干水分后放入石臼,用木槌捣碎,再放入糯米粉充分揉和,将光滑的面团取小块压平后填入由酸笋、肉丁等原料做成的馅,捏合成团,上锅蒸熟。除了咸口,还有由花生、糖和豆沙做成的甜口馅料。

“那艾草也是要自己采吗?”

“每天一大早天不亮去后山摘艾叶,那会儿的艾叶最新鲜好吃。”村妇说到。早就听说艾叶是清明果的灵魂,它的采摘十分考究,需避免阴雨天,选择在早晨或傍晚采摘,尤其要避开中午,因为过于强烈的阳光和温度,会加速艾叶体内的汁液蒸发,失去营养价值,团子的口感也会大打折扣。

在北方人眼中,笋丁肉是比花生豆沙更能代表江南特色的食材。一口咬下去,黏糯爽脆的丰富口感下,鲜嫩的艾草气息和肉丁的油脂充分混合,释放出清新丰盈的口感,唇齿间的鲜嫩让人回味无穷。野生艾叶由于生长速度快,一般在春季3月开始萌发,最佳采摘时间在清明节前,因此,这种传统手工清明果,是只能在每年3、4月份才能品尝到的特色美味,一旦错过,要再等上一年。

除了清明果,4月份的“宝塔”也甚是鲜美,当地人都把竹笋形象地称之为“宝塔”,我们在餐厅吃饭的时候,餐厅大姐强烈推荐竹笋炖肉这道菜,还饶有兴致地跟我们聊起了天,“我们这儿的野草莓,红红小小的果子,吃起来酸酸甜甜的,这个季节随处都是,小时候我们最喜欢提个小篮子,去野地里采野草莓吃。”我不禁羡慕起在这里的生活简直太幸福,大姐爽朗笑道:“哈哈,村里嘛!山上有什么吃什么,地里种什么吃什么,一年到头就为这点事忙活。”

千百年来,庆源古村清新的空气、清澈的泉水,滋养着这里的草木万物,小桥流水、粉墙黛瓦,演绎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之美。它澄澈干净的气质,像一束光,照亮旅人心中永远的“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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