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大自然的秘密花园

● 编辑 武侠

2023-01-04 22:18:36

博物旅行是一种既古老又新潮的旅行方式。说它古老,是因为古时的许多学者都曾以探索“自然的历史”为目的走上旅途,这些杰出旅行者做出的诸多发现,形成了今天我们认识世界的理论基础。说它新潮,则是因为在当代,也有不少博物旅行的实践者,他们未必都把“成为博物学家”当作志向,但其探索自然、认识世界的热忱却一点儿不亚于古人。相比当下热门的昆虫、植物等博物类型来说,有一些探索者的关注点更小众、新颖、有趣。他们在朽木腐叶上发现五光十色的黏菌精灵,在沙滩贝壳中探索种群的秘密,甚至专门观察海洋里的浮游生物,试图解读其强悍的生存方式。凭借这些博物旅行者的探索和发掘,大自然的秘密花园向人们呈现出它迷人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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黏菌宇宙

● 采访整理   水水   ● 图片   曳尾菌

 

 

我喜欢在雨后潮湿的夜晚,打着手电,游走在各种角落里,寻找朽木腐叶、树皮石堆甚至动物粪便,大家眼中避而不及之处,反而是我的藏宝之所。我找寻那些生命短暂却一点也不平凡的微小菌物,并用相机镜头将它们记录下来。近十年来,我几乎爬遍上海、浙江、安徽的山,在云南、广东等地也留下了寻找菌物的足迹。你看我拍的那些小生命,有的形似花朵,有的如同气球,仿佛一群五光十色的小精灵一般,在它们的世界里快乐地舞蹈。

雨后山林,空气中充满湿润的味道,周边是高耸入云的巨大树木,而我却无心观赏——我正忙着埋头寻觅,翻找枯木与腐叶。在铺满松针的地面,我终于惊喜地发现了许多鸟巢菌——它生长在掉落于地面的枝条上,仿佛一个个小杯子,杯子里还有小孢子,就好像鸟巢里放着几颗鸟蛋。它们只有拇指盖大小,灰白色,不细看很容易错过。但是我总感觉仿佛灵魂深处能听到它们的召唤:“我在这里,你看,我就在这里!”




显微镜里的平行空间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喜欢观察生物,喜欢大自然的气息。没事在野外闲逛的时候,我可以盯着一丛草、一棵树、一只鸟观察很久。长大后,虽然没太多时间去亲近大自然,但我有时也会从河里舀出一点水,拿到显微镜下观看。显微镜里如同有另一个世界,水中的微生物是那个世界的成员,它们游走、跃动,度过它们的一生。而我就仿佛站在了上帝视角,以第三者的身份,观看它们生命的绽放。


一次机缘巧合,我在朋友那里看到了一种新的奇妙生物——黏菌,它的一生从洁白到淡红、深红、黑色,最后又变得绚丽多彩,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震撼。那么渺小的生物,却拥有那么多变且奇幻的一生。经过了解,我发现黏菌、真菌这类生物有个特点,生长不挑地方,只要是雨后潮湿的环境就会出现它们的身影。我一下子就爱上了这种容易找到且种类丰富的生物,感觉自己开启了一个新的世界,一个永远充满神奇、永远也探索不完的世界。

有一次,我带着手电筒在家附近的园区夜游,找寻那些小精灵们,不经意间目光投到附近的草丛中,惊喜地发现了一个不到1毫米长、形状就像鼻涕虫的白色小生物,那是鳞钙皮菌,一种黏菌。我赶忙架起相机将它拍摄了下来,并把照片发到了微博。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我成了一名科普博主——“曳尾菌”。从那之后,我的眼睛仿佛开了光,或者说,我同菌物之间产生了某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我能感受到它们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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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缓缓绽放的样子

黏菌是介于动物和真菌之间的微生物,属于摄食者。虽然它们是单细胞生物,但却会像动物一样四处觅食,也会像蘑菇一样散播孢子,它们形态十分丰富,有的会像鲜花一样慢慢绽放,有的会像气球一样慢慢膨胀,还有的不停跳跃、爬动,好像在跳舞。它们是地球的分解者,也是地球不可缺少的一种生物。相较于人类个体生命来说,它们的生命很短暂,但是相较于人类的历史来说,它们又要古老神秘许多。

 

菌物其实随处可见,只要你拥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我除了经常探索家附近公园各种潮湿的角落,也会去山区拍摄。一到休息日,我穿上长衣长裤和冲锋衣,再背上20几斤的设备,就上山了。走遍了上海周边,我又去爬浙江和安徽的山,这还不够,我继续深入到云南、广东等地寻找菌物的身影。很多人不喜欢雨后的山区,湿滑的山路让人稍不留意就会狼狈摔倒。除了步步小心外,还要时刻警惕山区的蚂蟥及蜱虫——即使是把长裤扎进鞋袜里也很难防住它们。有一次,同行的小伙伴不幸被咬,吓得惊叫不已,我忍住那湿滑黏腻的触感,徒手帮她把蚂蟥拔了下来,那蚂蟥却吸在了我手上,忍着恶心甩了好久,才将它甩掉。还有一次我也不幸中招,整条腿鲜血淋漓……2013年至今,我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去往各地拍摄了多少菌物,大概只有柜子里那些几十T的硬盘知晓吧。

后来,为了更专业地研究菌物,我租了个农家院,在里面打造了一个10平方米的秘密空间,设备也升级为更专业的微距镜头、光学显微镜、灭菌器、培育器皿等。延时拍摄的时间根据菌物不同,间隔为1分钟到3分钟。想要拍摄完成几十秒或是几分钟的成品视频,往往要花费好几天。当菌物在我的镜头下开始绽放,我会兴奋地尖叫,内心充盈着满足感,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若是想培育新的菌种,则需要耐心等待数月。这个过程时有无聊,也会枯燥,还夹杂着紧张,我看着镜头中的菌物慢慢变换着模样,总禁不住问:“它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什么形态?什么颜色?”一切都是未知。我喜欢这种新奇感,每培养出一种菌物,都让我欣喜若狂。

 



那些发亮的、会弹射的、晶莹的菌物

第一次找到菌的记忆仍如昨天般鲜活。那天我在宿舍花园里观察蘑菇,无意间在旁边树叶的表面上看到了它,它好像一个小灯泡,乳白浑圆的玲珑身影一下子抓住了我的眼球。查阅资料,我才知道它叫“闪光亮皮菌”,果然是“菌如其名”。它也如同灯泡一样点亮了我对菌物的向往,为我开启了菌物世界的大门。

 

还有一种弹球菌,是我按照文献培养出来的。它接近球形,外面是毛绒绒的外包被,哪边有光就会在哪边开口,然后朝着光的方向把孢子弹出去。可我意外地发现,我培养出来的弹球菌的形态跟我国文献中记载的唯一的弹球菌并不相同,这让我欣喜不已,就好像自己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

当然,培养菌物也难免会经历失败与挫折。比如须霉,它是一种广泛存在于自然界的丝状真菌,透明的孢子囊柄上顶着嫩黄的孢子囊,培养它的时候我经历过很多次失败,明明在器皿中长得好好的,但孢子囊就是养不大。我只好苦读文献,最终找到适合须霉生长的温度和湿度条件,培养成功的那一刻,真是难抑心中的喜悦。

我还养过一种红盖小皮伞,它是仅有小拇指大的蘑菇,披着特别艳丽的玫瑰红色。我在野外发现并带了它回来,然后查找了很多文献,并按照我既往的经验进行培养。培养出来后放在玻璃瓶子里面观察,觉得越来越不像是蘑菇的菌丝,反而像是杂菌,这种情况下应该放弃吗?当然不!我等待了漫长的半年多时间,发现它真的长出来了,美艳而精致!你瞧,生命多么伟大。

 



黏菌与人生

黏菌的生命状态通常有两个典型阶段,第一个阶段它爬来爬去像一团黏液,另一个阶段就摇身变成一根根小蘑菇。就好像我们人类,从稚嫩孩童到阳光少年,从绚烂青春到垂垂老去,在探索菌物世界的旅程里,经常让我有很大的触动。

 

比如玫瑰绒泡菌,来自海南热带雨林的一种血红色神秘菌物,它只要一点点原生质就可以长出一颗颗蘑菇,像是红色“毒液”般有着极其顽强的生命力;还有我很喜欢的多头绒泡菌,它会“爬行”且聪明,能在迷宫里迅速找到最短的路径。这种喜欢越狱的小家伙,不管你把它装在什么容器内,它都会爬出去。就好像人类中某些不羁的个体,不喜欢被束缚,总是要逃脱……而我最近在研究的刚丝绒泡菌,则非常有“智慧”,哪怕它旁边已经放有吃的,它也会“未雨绸缪”,一边吃一边去寻找新的食物。而且它在探索未知路线的时候,并不会“一根筋”地走下去,每次走到大约1米的距离时如果还没新发现它就会折返,换个方向继续探索。它就好像在告诉我们,“不要一条路走到黑,要学会顺应环境去变通”。看着菌物们在镜头里发光、变色、奔跑、舞蹈,在它们的世界里的肆意生长与狂欢,我感觉自己的灵魂早已融了进去,随着它们的变幻而变幻,随着它们的奔跑而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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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瀚如宇宙

存在于世界上的菌物,几乎无穷无尽。光真菌就有1300多万种,已知的还不到10万种,而我目前才研究并拍摄了不到1000种,它们对我来说如同宇宙一样浩瀚,充满了未知的神秘。

 

在菌物相伴的时光里,每一刻都很充实,我的生活总会冒出些惊喜,永远都有新的生命等待我去发现。人活一世,这是多么幸福、快乐的事情啊。长期的拍摄与学习,让我对菌物的了解越来越深,这些年,我撰写了《多头绒泡菌进食》《平菇柄搭桥法转移黏菌》等多篇科普文章,很多人将我定位为科普作者,其实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专家。相较于菌物来说,人类的生命要长久得多,但是从物种的视角来看,人类真的很渺小。而我,也只是在做一件快乐的事情,把菌物们绚烂的一生拍摄下来,分享出去,让更多人一起欣赏这不被世人所知的精灵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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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底的结构大师

● 撰文/图片   张紫阳

 

曾几何时,梦幻美丽的贝壳点燃了我探索大自然的热情。17年来,我已经收藏了1000余种贝类标本,其中还包括很多上亿年前的化石种贝类。这些海中软体动物神奇非凡,它们是天生的结构大师,我们曾为之惊叹的建筑,呕心沥血研究的材料,在贝壳的身上都被运用自如。我被它们美丽外表所吸引的同时,更想了解它们背后的一切——它的品种、它的分类、它的变化、它的栖息地……贝壳作为一种庞大的动物门类,它的魅力不仅限于美丽色彩与光泽,更在于繁复而微妙的生活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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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螺地图

沙滩上贝壳零星,生命在其上铸就了神秘灵动的曲线。贝壳们往往都不大,却非常坚硬和精致,回旋的花纹色泽或深或浅。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你可以在每一个细节里发现浑然天成的复杂图样,仿若奇妙的珍宝,难怪古时候的人们会将其当作钱币。

 

9岁那年的一次海边旅行,打开了我对贝壳的喜爱之门。我误打误撞地进入了一家贝壳店,第一次见到许多与众不同的贝壳,它们有的挂着“四大名螺”的名头,有的造型夸张、与众不同。其中有一枚维纳斯骨螺,贝壳表面有3排整齐的长刺,互相间隔120°。壳口右侧的一排长刺排列在一个平面上,宛如一把梳子,完全不像是天然之物。店主向我介绍说:“虽然它的身形优美、名字浪漫,事实上却是一种凶猛的肉食动物。维纳斯骨螺猎食时,会利用梳齿般的长刺罩住小型螺贝类或其他生物,防止猎物潜逃,然后在猎物身上钻洞并注入消化液,再吸食被分解而变软的猎物。”店主看出我非常感兴趣,又介绍起诸多贝壳的品种和名字,我发现这其中是有门道的,是我完全没涉及的领域,兴趣一下子被点燃了。于是我开始四处寻螺,追完风靡工艺品摊子的“四大名螺”,就开始找黄金宝贝,又试着去找“四大宝螺”。虽然当时年龄还小,资金实在不够直接买到所有想要的贝壳,但正是这种不断寻找、日趋痴迷的态度,才让我慢慢摸进了贝类标本收藏的圈子里。

那时北京潘家园有几家卖贝壳标本的店,每个周末我都会去看。后来有幸遇到了启蒙老师沙男哥,慢慢走上了 “专业”之路,对贝类的认知越来越系统化、清晰化。在贝类标本的收藏圈子里,大家主要收藏的有宝螺科、芋螺科、骨螺科、陆生贝类及双壳纲等物种的标本,我一下子爱上了如宝石般美丽的宝螺科。随着收藏的深入,我逐渐发现宝螺科下有不同的属,每个属下又会有几个到几十个种类,每个种类也会有它的亚种和特殊型,整个宝螺科各个家族的族谱就像是一张地图,慢慢在我的脑海中铺开。

 



寻贝之旅与传奇猎人

除了四处搜罗,我也会和朋友一起去野采。每次出发前,对目的地的相关物种、野采条件、渔获知识都要做功课。有次与好友一同去秦皇岛,那里有一片滩涂专门出产贝壳。正值9月,我们查好潮汐,挑选退潮的时候出发。海水退去,滩涂的美就显出来了。

 

在近海沙泥中我们看到蛤蜊和海蛏子躲躲藏藏,螃蟹在岸边的礁石缝里探头探脑,牡蛎贴在礁石的侧面,偶尔在小水洼中也会见到八爪鱼的踪影。走着走着,我看到一行行蜿蜒细小的“沙路”,嘿,这是贝类行走的痕迹!用手直接去“沙路”头尾两端各捏上一捏,一只黑纹斑捻螺直接被我从滩涂下面捉出来。它个头不大,6螺层,呈长卵圆形,壳表有细弱的凹点状螺旋沟。这种螺常见于我国黄海、渤海、东海、南海海域,如果不知道寻找技巧的话,可能永远无法在茫茫海滩上找到它渺小的身影。对我来说,这种带着美好的憧憬上路并满载各种惊喜与故事而归的一次次旅程,是我多年寻贝的最美体验。

如果想遇到更为顶级的美贝,那么世界上最高端的贝类标本展绝对不可错过。巴黎贝展是全球最大规模的贝展之一,可以遇到很多珍贵的欧洲旧藏——不少头发花白的老绅士会在里面展示自己收藏了30年的老贝壳。这些老贝壳十分珍贵,因为随着捕捞技术提升,以及海域环境变差、水质变差等因素的影响,十几年前乃至几十年前出水的贝壳种群成熟度、体型与状态基本上都优质于现在的。2017年,我终于克服诸多困难,孤身一人踏上了这段追梦的旅程。

经过既兴奋又漫长的飞行,我如期来到了贝展,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的贝壳标本令人目不暇接,世界各地的人们因为挚爱而聚集,眼神炙热,神采飞扬。我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每个展品,只要见到结釉的、体型厚实的宝螺老藏品,几乎就都会买下。在这次大聚会里,我还遇到了南非皇冠宝螺亚种(Cypraea coronate debruini)的命名者本人——德·布鲁因。在我们这些贝壳收藏者眼里,这位宝螺科主类品种的发现者就像是传奇般的存在。我简直无法相信,眼前看起来身手并不矫健的大叔竟然亲手采集过几乎所有浅水区宝螺科、蛹螺科标本。满头银发的德·布鲁因非常健谈,与我讲述了他在南非潜水亲手采集各种宝螺的故事。20余年的时光、无数罐氧气、对海域及贝类生存环境的摸索与熟悉,甚至是直面各种鲨鱼、鲸鱼的故事也都在他的表达中显得稀松平常,他还挤着眼睛开玩笑说,如果真的遇到饿急眼的大白鲨,可能也没办法在这儿和我谈笑风生了……我惊叹于他无敌的记忆力,某枚极品小宝是在哪个角落发现,甚至当年的画面都能回溯得一清二楚。后来我还遇到了当时邀请我的巴黎贝展组委会主席。问起中国贝类收藏者的相关情况,他微笑着说:“你是第一个来到巴黎贝展的中国贝类收藏者,我没想到你这么年轻!”那时的我突然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还好我没因为任何意外和困难错失这个机会。此后的2019年我再度到访巴黎国际贝展,加上东南亚及国内各地的旅程,和贝类相关的航程也早早凑足了十万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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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顶级的“海中宝石”

中国的东海至台湾海域,菲律宾、澳大利亚、夏威夷群岛等著名产地都孕育着相对应的特色宝螺物种。像我国东海出产的瑰宝:龙宫翁戎螺,它是活化石翁戎螺科中体型最大的种类,大体型的龙宫翁戎螺可达20厘米以上。生物学家们通过对化石的研究,曾认为这种海螺是5.7亿年前出现在地球上的海洋生物,并于数百万年前就已灭绝,直到20世纪90年代陆续有少量活体出现,它才被人们誉为海洋贝类的“活化石”。如今的龙宫翁戎螺历经数亿年演变,依然保留了和祖先相同的形态,它们的壳呈黄色带火焰色彩,螺壳上有一条不规则的锯齿状细长裂缝,乍看起来像是破损,实际上这是水流进入“龙宫翁戎螺”鳃腔及废物排出体内的通道。我听说,在数十年前,曾有过日本贝类收藏家想用一栋房子换一枚龙宫翁戎螺的故事,可见当时这种贝类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和价值。

 

菲律宾有种传奇宝螺则常常是猎人们以性命换回的。名贵的天王宝螺棕褐色的球形背上,有白色及蓝色大斑点。它们的表面有一层珐琅质,极光滑并富有光泽。常栖息于100米—200米深的海底,潮水退后,就躲到礁石块的下面、珊瑚礁的空隙间和洞穴内,行动缓慢,很怕强光,是肉食性的种类。因其穴居、昼伏夜出、生活环境复杂,所以当地人会借助一种独特的长管供气捕捞法潜入水下寻找。此举虽然危险,但天王宝螺价值连城,一枚常常可以卖到数千美元,导致甘冒风险者前仆后继。2005年左右,我还向菲律宾好友打听是否有出水天王宝螺的消息。没想到他告诉我当地有名的天王宝螺猎人刚不幸去世,人们都感到无比惋惜和无奈。此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天王宝螺出水的数量不断减少,高质量的天王宝螺在今天更加难得一见。

在我寻找的诸多贝类品种中,黄金宝螺也是特色非常鲜明的一类。饱和度极高的深桃红色或金黄色的光泽、在宝螺品种中较大的体型和在人类收藏史里发生的诸多故事都让它散发着巨大的吸引力。它主产自菲律宾,曾在数十年前被人们视为珍宝,价值连城,甚至太平洋岛的原住民中还流传着“拥有它就意味着在族群中拥有权威与地位”的说法。后来,随着船舶设备进化及捕捞手段的更新,黄金宝螺的出水数量终于到达了可以走入寻常收藏者圈子的程度,价格也慢慢地从神坛上被拉了下来。

澳大利亚的西海岸则拥有众多宝螺收藏者心中的“梦中情壳”:黑猎帽宝螺。在我心中,它是澳系宝螺里美得最极致的品种——成熟的黑猎帽宝螺有着夸张的、向外延伸的边缘,有棱有角、外表黑亮,像是来自澳洲的黑骑士。在一群宝螺中,它永远是最抓人眼球的那枚。

孤独而美丽的夏威夷拥有更具特色的物种,棋盘宝螺。它们的壳面平滑而富有光泽,背部具有三条较宽的褐色色带,两侧具有巧克力色的斑块,犹如花纹周正的棋盘。它们生活在潮间带至较深的岩礁、珊瑚礁或泥沙海底,但如今也越来越难得一见。究竟是食物匮乏、是生存环境变化,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导致美丽的棋盘宝螺种群锐减?这也是贝类爱好者们共同揪心的问题。



 

用眼睛“评估”重量

纵观十几年寻螺经历,我的初始心态和大多数收藏者有相似之处:猎奇或者追逐所谓有名的、罕见的品种,但当我真正深入到宝螺的系统研究中,这种心态便有了改变。

 

我痴迷地恶补着生物分类学的基础知识,当把物以稀为贵的种间横向比较,转化为宝螺体系下每个种的纵向对比后,我个人的一套收藏标准或者说价值判定体系就出现了:我要去寻找每一个种类里面纵向对比起来更优秀的个体,而不是因为每一个品种的存世量或是被追捧的程度去衡量。那如何判定一枚贝壳在自己品种里纵向对比好与不好呢?其实大家在乎的因素不尽相同:品种、品质、尺寸、成熟度、体型、颜色、花纹、产地……而我最在意的,是一个英语形容词“callous”(结釉的、体型厚实的),即这枚贝壳的釉质是增厚的,也可以说它的“地基”比其他的贝壳更坚实。这个特质会让贝壳看起来滑层(宝螺两侧的釉质包裹)更高,底盘更宽厚或者通俗地说看起来更胖。不过“胖”是个容易被误判的标准,更胖的宝螺标本,并不一定符合callous,它可能膨圆但釉质并未增厚,所以很多了解不深的爱好者容易犯错误。记得当时有朋友拿了一枚很胖很圆的地图宝螺向我炫耀,薄薄的壳体配上膨圆的体型,我一眼便看出它的成熟度不够,可也不好直接说出来打击他的兴致。所以贝壳的鉴别,需要收藏者具备“鉴定古董+宝石”的火眼金睛,一眼便能知釉质厚重与否才行。

 



造物之美与内心之美

据统计,全球有12万种贝类,而我们可以接触并收集的只是其中的寥寥,在全球范围内,贝类收藏者保守估计不过百万人,专业的更是少之又少。贝类是能让我们窥见海洋环境变化的一扇关键窗口。我在十几年研究宝螺的经历中,曾了解到富人帝宝螺有种体型极小的侏儒种群,它们就在水深5米以上的位置生存,主要食物是一些极小体型的浅水海绵。由于温度变化,这种小体型的海绵大面积死亡,食物链的断裂,也导致了这种侏儒种群的灭绝。全球环境的变化时时刻刻都在影响着地球的每个角落,我们从贝类这个小窗口里,也真实地体会到减少制造垃圾、使用清洁能源的重要性。

 

也有不少人曾怀疑贝壳的美,觉得那么美丽的色彩肯定不是天然的,天然贝壳怎么可能会有瓷器般的光泽,我想说:“由贝类可知,自然之美远超人类的创造。大自然用色的大胆、对结构塑造的精巧、对质感的雕琢早已经到达了人类难以企及的高度。”这是我收藏贝类及其他各类标本20余年来最大的感受。我总在一次次的分享中不断重复述说这些,我认为这才是科普——让大家了解自然、了解世界、了解生命的最大的意义。

我是一个有些浪漫理想主义的人,对于大海有着天生的向往。那片蓝色蕴含着太多东西,又太清澈。很幸运的是,我又遇到了贝类收藏这个值得研究、充满惊喜与成就感的一生所爱。这个世界上有非常多精彩又或许不太起眼的“小地方”值得去看看,这个世界也有很多和我一样带着热忱和憧憬一头扎进“小地方”的朋友。如果你的生活需要一片“海”来补充能量或是忘记烦恼,那就找到那片海,一头扎进去,也许就发现了“贝壳”。

在与贝壳接触的第16个年头,我在北京方庄建立了一个实体小藏馆。它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也正通过它向更多人展示和传达贝类标本带给我的审美价值观——美就在每个人的心里,你永远不需要盲目趋同于物欲世界的美和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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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水中“明月”共舞

● 撰文/图片   二把刀画手打渔仔仔

 

水母是水生环境中重要的浮游生物,看起来娇弱美丽,实则十分强悍。我曾接触过欧洲北海、波罗的海、挪威峡湾、地中海、佛得角附近的大西洋海域,及我国的黄海、渤海、南海海域的上百种水母,并坚持向公众科普各种水母的特征,它们的生活史、食物、所在水域以及与我们生活的关系等,试图从更深入的角度解读生物与地球环境相互依存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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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远古而来 

水母是地球上最早的“居民”之一,根据已发现的水母化石来判断,它们已经在地球上生活了近6亿年。时至今日,水母依旧存在于世界上大部分的海洋生态系统中,甚至有些淡水生态系统中。它们身体结构简单,没有大脑、没有心脏、没有骨骼。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像果冻一样的胶质层,有些种类甚至完全是透明的。但是它们形状各异,有的像一把伞、有的有长长的触手、有的有很漂亮的颜色、有的自己会发光。由于具有很高的观赏价值,它们是水族馆里最受欢迎的海洋生物之一。相比其他海洋生物,它们的含水量极高,通常在90%以上。而除了海蜇、沙海蜇等少数可以食用的种类,大部分水母类生物是没有食用价值的。

 

既然它们身体的大部分都是水,那么它们在地球上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或者说,它们在海洋生态系统中占据什么地位呢?这就涉及一个关键词“水母暴发”。就是说,在较短时间内,局部海域出现大量水母,它们对海洋生态系统造成很大影响。从食物链角度说,水母可以捕食海洋中的浮游动物,而这些小型的浮游动物又是鱼类的主要食物来源。这样,水母就跟鱼类资源之间形成食物的竞争关系。同时,一些水母还可以直接捕食鱼卵、仔稚鱼,也造成鱼类资源的减少。另外,大量水母消亡后,会沉降到海底,它们在被分解的过程中,需要消耗氧气,释放出营养盐,会造成海域局部缺氧或者富营养化,进而影响其他生物的生存。因此,总的来说,水母类生物是整个海洋生态系统“碳循环”的重要一环,而且它的数量变动对于整个海洋及海洋中的生物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水中的“熊猫”与“杀手”

常常有人问我,你研究了这么多水母,最喜欢的是哪一种?确实,从学习到工作,我接触过欧洲北海、波罗的海、挪威峡湾、地中海、佛得角附近的大西洋海域,及我国的黄海、渤海、南海海域的上百种水母,除了研究所需,总是还有些偏爱。

 

有种金色水母生长在湖泊中——太平洋岛国帕劳的水母湖。这种水母对人无毒,看上去是非常漂亮的金色,所以俗称黄金水母。很久以前,由于地壳运动,沿海板块隆起,形成了一个湖泊。由于长期的隔离,很多物种得不到持续的食物补充,都灭绝了。但为什么黄金水母可以生存下来并长满整个湖泊呢?原来它们身上的颜色来源于一种海洋微藻,叫作虫黄藻。藻类是可以利用太阳光进行光合作用的。虫黄藻通过光合作用产生的能量就可以供养黄金水母的生长,而水母新陈代谢释放出的营养盐又可以支持虫黄藻的生存。这样,它们之间就形成了一种非常友好的共生关系。前些年,由于旅游业的发展,人类活动加剧,加之环境条件的变化,黄金水母的数量大量减少。当地政府一度关闭了水母湖的游览。好在这几年黄金水母的数量已有所恢复。

还有一种水母,被称为“水中大熊猫”,那就是桃花水母。它也是为数不多的淡水水母之一,隶属于笠水母科。在我国很多地方都有分布,比如四川、河南、湖南、湖北、江西等省份。它们成体大小不过1~2厘米,且具有很高的研究和观赏价值。桃花水母身上有不少待解答的问题,比如,它们是从海洋种群中分化出来的吗?它们的生命是如何起源的?如何解决桃花水母的繁育问题,从而将它们作为一种水族产品呢? 比较遗憾的是,它们对自然水域的水质要求很高。我国出版的濒危物种名录《中国物种红色名录》已将几种桃花水母列为濒危物种。

另外,挪威峡湾水下400米生活着一种水母。它们通体红色,头部泛着幽幽的蓝光,特别漂亮。由于它们的形状像中世纪士兵的头盔,所以被称为“头盔水母”。它们的学名叫盖缘水母。它们大量出现的时候,会跟鱼类抢夺食物,甚至会直接捕食仔稚鱼,是当地渔民非常讨厌的海洋生物。我们在用拖网采样调查时,发现400米以上的水层被海月水母占据,400米以下的水层被这种盖缘水母占据。所以说,尽管水母美丽,但数量太多了也是海洋的痛。

还有两种是需要大家留意的水母,尤其是当你到温暖水域潜水游玩的时候,需要多注意僧帽水母和箱水母。虽然它们个体不大,看起来也很柔弱,但是这两种水母的毒素要远远强于其他水母。尤其箱水母的种类比较多,全身无色透明,在水下比较难辨认。一旦被蜇到,它们释放的神经毒素就可以让人麻痹,呼吸衰竭,严重时还会有生命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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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悍的生存策略

别看水母构造简单,可如果没有一点生存的本领,它们是熬不过地球几亿年的沧桑巨变的。经历过5次生物大灭绝事件,它们的种群依旧遍布,从赤道到极地,从表层到深海的地球角落,这可不是一般生物能做到的。

 

我们在水族馆最常见的海月水母,通体洁白透明,泳姿优雅婀娜,在蓝色海洋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很容易使人联想到深蓝夜空中悬挂着的那轮皎洁明月,但这种“明月”形态其实只是它生活史中“水母体”的一个阶段。实际上,在野外条件下,水母体一般只存活两三个月的时间就消亡了。真正维持水母种群数量的,其实是它们的底栖水螅体阶段,就是那种小小的,看上去没有任何攻击力的水螅体,它们可以通过无性繁殖来不断复制自己,快速扩大种群数量。时至今日,我还清楚地记得7年前从野外发现海月水母水螅体,并带回实验室进行繁育。那是我第一次独立操作光照培养箱进行控温,等待水螅体发生横裂生殖(一般需要3个星期左右)。我每天多次查看、仔细控温、细心投饵,就差连睡觉都抱着它们了。直到有一天第一次观察到了水螅体横裂的过程,看到它释放出了碟状体。灵动的小生命很快就充满了整个水母缸,而这如获至宝的感觉让我至今难忘。

虽然小小的水母水螅体在海里极不起眼,但它们对环境的适应性是非常强的——通过改变自己的繁殖方式来应对四季的温度变化:温度适宜时,通过出芽繁殖,不断复制自己;温度降低时,通过横裂生殖释放碟状体,形成小水母。一只水螅体在营养条件比较好的情况下,最多可以产生将近30只碟状体(小水母宝宝)。最重要的是,当这只横裂是水螅体释放完碟状体之后,会重新变回到水螅体的状态,重新生长,然后重复循环这个过程。如果遇到非常极端的高温和饥饿环境时,它们还可以产生足囊,就像一个小肉球一样,几乎停掉自己的生理活动。当环境条件变好时,这个小足囊又可以萌发成新的水螅体,参与到繁殖中。这种奇特的繁殖方式和适应环境的能力,或许是它们经历几亿年的地球沧桑巨变后,仍能继续生存和发展的秘密吧。

 



与霞水母的相遇

对水母的研究,有时也需要在野外条件下实施。比如,搭乘科研考察船进行野外调查或者潜水作业。在野外情况下,研究水母最难的是先找到它们的栖息地。一般来说,水螅体的成体大小只有1~2毫米,往往周边有很多其他的附着生物,再加上近海往往海水浑浊,能见度低,想找到这些小生物其实特别困难,更不用说在水中进行长时间的观察了。

 

有时,与水母的相遇并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记得有次在波罗的海潜水调查,我正在水下专心记录观察数据,一转身,一只霞水母拖着2米多长的触手直接糊到了我的脸上——霞水母最大的特点就是这些浓密的、长长的触手,所以它们也被称作发型霞水母,在我国的黄海、渤海也有分布。它们依靠触手捕食浮游动物、鱼类,甚至还可以捕食海月水母等其他种类的水母。虽然戴着面镜,但那些细长的触手还是通过额头和耳后的缝隙钻了进来,那种蜇伤的痛是刻骨铭心的,有很明显的伤痕,像是被灼烧过,有些痒却又不敢挠,需要几天的时间才能痊愈。伤痛与困顿时常出现,但支撑着我继续下去的,是对未知生命的探索。

 



地球视角,生命无贵贱

真正开始正式从事海洋生物科普,是在我回国工作后的第3年。“水母可以吃吗?”“海蜇跟水母有什么区别?”“水母有毒吗?”“水母是怎么繁殖的?”我常常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对于普通大众来说,不同类别的生物确实比较容易混淆——他们在海边看到水母时,有时会把它当成可以食用的海蜇,有时则会认为它有剧毒,碰都不能碰。其实,“水母”这个词只是一大类生物的俗称,而海蜇只是其中的一种,还有一种跟海蜇比较像的水母叫沙海蜇,这两种水母是可以食用的,也是市场上比较常见的。旅行者们在海边更常遇到的是海月水母,其明显特征是伞盖的中间有四个花瓣一样的形状。

 

水母类生物都是有毒的,因为它们就是依靠这些有毒的刺细胞进行捕食的,只不过毒性大小有差异。所以被海蜇、沙海蜇蜇伤后会有明显的痛感,如果被大面积蜇伤,甚至会有生命危险。而海月水母对人类来说,毒性较弱,蜇一下几乎无感。

在这么多年海洋生物的研究过程中,我更多地明白了生物与地球环境相互依存的关系。我们常常说,环境是脆弱的,我们要保护地球,拯救地球。但其实,所有的生命对于地球来说,都是过眼云烟。记得丁仲礼院士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地球用不着你拯救,毁灭的只是物种,毁灭的是人类自己。所以是人类如何拯救人类,不是人类如何拯救地球。”达尔文的进化论也主张,真正能够在地球上生活下来的,可能不是那些最强壮的,也不是那些智商最高的生物,而是最能适应环境变化的生物。对于地球来说,生命无贵贱。

不管是哪种海洋生物大量出现或者消失,都是地球对自身生态平衡的一种调节现象。每个物种在自然界中都有自己的生态位,环境的改变导致不能适应的物种消失,但也会有其他生物补充或者新物种产生。这对于人类,或许也一样。所以,将我们放到自然界中,放到地球历史的长河中,偶尔遇到的看似越不过的坎儿,又算是什么呢?生命依旧在发展,地球依旧在运转,苦恼只是留给了自己。

如果我们要想从地球上、从海洋中获得更好的生活空间和更多对人类有益的生物,如粮食、海鲜,就需要更好地保护环境、爱护地球、爱护海洋。而这种和谐相处、平衡共生需要我们每个人的共同努力才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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