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托执着与醇美

意大利北部的威尼托大区有着丰富的物产资源，阿夏戈奶酪、意式白兰地、意式起泡酒都是风靡全球的特产。除了美食，这里清新的自然风光、古雅的建筑也散发着醉人的魅力，而在我看来，当地人对于传承的执着才是最令人钦佩的地方：不少传统企业的经营者都秉承着父辈的理想，满腔热情地投身在家族的百年事业中。当我行走在威尼托的一座座古老小镇中时，总能透过集市的繁荣看到意大利人的勤奋与执着——正是这样的精神，才酿造出了威尼托独特的醇美。

高原上的奶酪村庄

如果在网上搜索“阿夏戈”（Asiago）这个词，得到的大多数结果都是阿夏戈奶酪，而这也正是我们寻访的目标。广义上的阿夏戈指威尼托大区一片高原区域，当地平均海拔超过1000米，日照时间很长。我们抵达这里时正值初夏，高原郁郁葱葱，山坡上大片大片地开着黄白相间的野花，牧场的气温让来往的人们身心愉悦。

我们从威尼托大区维琴察省的首府维琴察出发，前往位于一座小镇康科（Conco）的农场。崎岖的山路上，不时有骑公路自行车的人，慢慢欣赏一路画卷般动人的美景，当然也有不少情侣驾着敞篷车，享受着亲密的公路旅行。我们的车驶上高原，路上的树木逐渐替换成大片的高山草甸和针叶林，蒲公英在山腰上随风摇曳，成群的奶牛在晴朗夏日的牧场吃着草。

穿过几个村庄后，车子沿着狭长的山间公路行驶到山顶一处平坦的草甸旷野处，远处山坡上的小房子呈现在我们眼前。我们的意大利朋友罗塞拉说：“我们到啦，这个绿色小屋就是奶酪工厂所在的位置！”我们把车停好，走向山坡。从远处看不出这排小房子有多大，进入后才发觉别有洞天。迎接我们的是拴在门口花丛中的两头驴子，主人米兰蒂听到我们的声音，连忙走出房间，热情地跟我们这群中国来客打招呼：“欢迎来到我们的绿色小屋！”意大利与中国有很多共通之处：美食、美酒、悠久的历史文化及热情待人的处事方式，米兰蒂的迎接让我们有了宾至如归的感觉。

门口迎面的冰柜里放着各式各样的奶酪，有切开的硬质奶酪，也有看上去颜色成褐色、十分厚重敦实的一整个奶酪，目测得有十多公斤。米兰蒂得知我们特意来参观，便把我们领进了奶酪储藏室，虽然我们穿着外套，但室内的温度也让人感到凉飕飕的。米兰蒂讲解道，他们的储藏室常年保持12℃温度，为的是有稳定的环境条件以保障奶酪的品质。这里有存放了一年的奶酪，也有存放了两年的奶酪，每个奶酪上面都印刻了Asiago DOP（阿夏戈奶酪法定产区）的字样，并在方框里标注了奶酪的生产日期，信息一目了然。架子上有十一二公斤一块重的，也有添加了干果、杏干、桃干、辣椒等独特口味的奶酪，品种从外表和颜色上都能区分出来。各种口味的奶酪整齐地码放在架子上，形成了一个“阵列”，闻上去实在会让人产生“每个都尝一下”的冲动。

米兰蒂介绍说，他们是一个家族企业，最早可以追溯到1900年；那时的康科小镇，家家户户都有土地、花园，并饲养着不少家畜。比如，他们的科尔泰塞家族，就拥有五六头奶牛和一些家禽。毛里佐和克里斯蒂安诺两兄弟从小就帮祖父照顾禽畜；凭借着一腔热忱，1980年，兄弟俩将克里戴斯农场运营了起来，并让家族企业获得了法定产区认证。而今毛里佐的三个孩子米兰蒂、大卫和米歇尔一起掌管着科尔泰塞家族的农场。“绿色小屋”在当地很有名气，慕名而来的游客比比皆是。米兰蒂诚挚地说：“我们不只想得到一个造访的数字，更希望来到这里的顾客可以有回家一样的感受，并且真心地喜欢我们的产品。” 

在这里“熏陶”了半天，我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更加期待品尝一下奶酪。米兰蒂却卖起了关子，笑盈盈地把我们领进生产奶酪的工作区域。我们看到的从来都是成品奶酪，观看制作过程可是头一次。进到手工奶酪制作工坊里，这里有三位身着白色服装，正在忙碌的工作人员，整个房间雪白如镜，我们生怕带进去哪怕一丝尘埃。迎面看到的就是一口足足三人才能环抱的大锅，锅里填满了牛奶。米兰蒂介绍，这里是经过巴氏杀菌后的牛奶，已经加入了发酵剂和凝乳酶，看上去像豆腐脑的状态。一位工作人员用特制的工具深入锅底，将凝乳切割成小块并搅拌，不一会儿锅里便泛出了乳清的液体。这些切割成一厘米见方的小块 “豆腐脑”，会盛到另外一口大锅里不断搅动并加热到一定的温度。工作人员拿着一个温度计伸进大锅里，随着搅动的漩涡随时捞起乳清粒，一边观测温度，一边查看凝乳的状态。看上去这个工作并不难，但控制温度和观测凝乳究竟成为什么样的状态才可以出锅，是需要多年的经验和手感来判断的，也是制作上乘奶酪的关键所在。将捞出来的凝乳沥干，放入不同大小的模具压制紧实，静止几个小时后取出，切掉多余的部分，再用带有法定产区字样和品牌名称的模具压制好，放入盐锅静置两天。捞出后的奶酪再经过至少30天的发酵，才能够逐渐熟化。通常，中等熟度的奶酪颜色是较浅黄色，熟化期为3到8个月；成熟的奶酪更加结实，表皮的颜色呈深的黄色，熟化期要9到18个月；超过18个月的就是非常成熟的了，表皮颜色更深，呈褐色，一般在切割的时候会成颗粒状，口感也会更加刺激一些。三个人的分工非常明确，流水线的工作从早忙到晚，看起来制作过程并不复杂，但也是需要具有多年对品质把控的经验才能完成，每天生产出来的奶酪品质自然也是没话说。

奶酪的起源是个众说纷纭的话题，有的说是一万多年前欧洲人将野牛奶放入皮革袋子，用加热的石头使之升温，发现牛奶变成了糊状，由此又将工艺改良，最终制出了奶酪；还有一种说法是，古时候的游牧民族将牛奶放入用牲口胃做成的鞍囊内，在游牧过程中，由于鞍囊袋中残留的胃液含有酵素，使牛奶凝结，再经过太阳的炙烤和一路颠簸，袋中的牛奶就变成了乳清和凝乳块。从形成的过程来说，我更加相信第二种说法。无论如何，现代奶酪终归是经过了悠久的历史传承和技术革新才形成的。

看完奶酪的制作过程，米兰蒂带我们来到门口的凉亭，让我们品尝一年熟化的奶酪和刚刚制作好的鲜奶酪。我们迫不及待地每人拿起一块。一年熟化的奶酪咬上去的口感质地略微坚硬，但有颗粒感很有嚼劲，鲜香的奶味在口腔内随着咀嚼逐渐弥漫开来，略微有点咸味，回味有些许的坚果味道。如果这时候配上一杯红酒，欣赏着阿夏戈山麓的奶牛成群，那恐怕是再惬意不过了。

一边品尝着奶酪的味道，一边观察着手里一年熟化的奶酪。我特别好奇：“为什么在我们印象里，硬质奶酪会有这样的洞洞？”米兰蒂解释道：“不是所有的硬质奶酪都有这样的气孔的，像这样经过一年熟化的奶酪中，事先加入了菌种经过长时间的作用，与奶酪中的乳酸菌形成二氧化碳气体，因而会在内部形成大小不一的孔洞。” 硬质奶酪一般可以切成小块和火腿、蜜瓜、樱桃等水果做成前菜拼盘供大家享用；同时也可以磨成粉放入沙拉、意大利面或者汤中。确实，意大利美食简直无处不奶酪。有人喜欢硬质奶酪，也有人喜欢鲜奶酪。一般没有盐化的鲜奶酪更加适合直接拌沙拉，调味涂抹在面包上，或者做奶酪甜品，口感质地醇厚绵软，在口腔中厚厚地铺陈开来，奶香味更浓，带有绵甜的味道。无论是什么年份的奶酪，都需要时间和恒定的环境条件才能产生质变，奶酪逐渐脱水经过时间的洗礼，发酵成不同的口感和质地，最后才能来到我们的餐桌上。

看来，奶酪还真是门复杂的学问呢。

意式白兰地的前世今生

初夏的威尼托大区正是一年中最宜人的季节，一路上晴朗多云，微风拂面，路边红色的虞美人花将我们引领到一处传统又不失现代风格的三层意大利建筑处，外立面一看就是经过装饰的红砖墙面，相比较其他传统的意大利建筑更为整齐，临街的墙上镶着几个醒目的金色大字Poli Grappa Museum（波里意式白兰地博物馆）。意式白兰地（Grappa）是意大利特有的国宝级蒸馏葡萄酒，酒精含量一般在35%~60%，类似于中国的白酒。传统的意式白兰地颜色跟中国白酒一样透明，气味醇香，只不过我们的白酒大多是用粮食酿造，而意式白兰地是用果渣酿制而成的。

据波里酒庄的历史记载，这种酒在意大利的历史有1400年之久，是曾经参加过十字军东征的士兵将蒸馏技术从波斯和地中海地区带回来，并在后来经过几个世纪的改良成为意大利典型的意式蒸馏酒。起初是为了农民下地干活御寒解乏之用，战时也用于医疗麻醉和消毒，随着设备的改良，蒸馏技术变得越发精湛，酿造出来的白兰地口感也逐渐更受当地人的喜欢。

意式白兰地之于意大利，就像白酒之于中国，干邑之于法国。意式白兰地的推广得益于13世纪荷兰海运的盐商，他们将产于法国干邑地区的葡萄酒售卖到北海的沿海国家，广受好评。经历了3个世纪的经济发展，葡萄酒产量得到大幅提升，但由于海上运输时间太长，法国干邑地区的葡萄酒很容易变质，精明的荷兰商人将这些葡萄酒作为原料，加工成蒸馏酒后，到达目的地再兑水处理并售卖，高度蒸馏酒不但利于储存，同时还节省空间，能够一次性多运送好几倍。与此同时，人们对蒸馏酒的喜爱也使得其销量猛增，并促进了蒸馏设备的改良，普遍提升了意式白兰地的质量。

波里博物馆于1993年建成。走入其中，介绍历史的展示架是用黄铜打造的，这也是整个博物馆的内部装饰风格，与之所在的建筑风格十分契合，典雅的艺术氛围感被营造得恰到好处，显然波里的主理人雅各布是把这个博物馆当作一件艺术品在打造。向导埃琳娜声情并茂地为我们讲述了波里白兰地的历史由来。早在1400年，波里家族就生活在威尼托大区，经历了几个世纪的财富积累，1898成立了第一家波里酒庄，家族企业克服万难蓬勃发展至今天的规模。随后，埃琳娜带我们到了工厂的制酒空间。进到这里我们才大为震惊，发酵的一排大型酒罐和所有的金属设备居然都是黄铜制造的，酿酒的黄铜大罐子里正在发酵着不同品种的葡萄蒸馏酒，空气中洋溢着清醇甘甜的香味。

埃琳娜向我们介绍，通常来讲，以前意大利人酿造葡萄酒后会剩下大量的葡萄酒渣，起初意式白兰地是当时意大利人为了不浪费酿造葡萄酒剩下的果渣，利用蒸馏法提炼的一种高度烈酒。但后来人们的口味提高了，对于意式白兰地的品质要求也随之提升，波里家族为了保证质量，对于葡萄品种的选择十分严苛。意大利北方得天独厚的气候是种植优质葡萄的先决条件，威尼托大区的葡萄品种受到法定产区制度保护，凡是带有“Grappa”字样的意式白兰地都必须产自意大利，更受到法律的保护。而葡萄品种又分为红葡萄酒和白葡萄两种，制作工艺稍显不同，酿造白葡萄酒在发酵前压榨，将葡萄渣与葡萄汁分离，葡萄渣没有酒精，需要酿酒师加水稀释将其发酵；而红葡萄酒是葡萄渣在酒精发酵后将其与葡萄汁分离，本身就有酒精。埃琳娜继续介绍，一般蒸馏方法有两种，分批蒸馏和连续蒸馏，分批蒸馏的品质会更高一些，而连续蒸馏的产量会更高。波里酒庄更追求品质，因此是采用分批蒸馏的方式酿制意式白兰地。无论是从外到内的装潢，还是从追求品质的前提，都是他们对于传承3个世纪家族产业的最好诠释。

埃琳娜拿着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瓶子向我们展示：“这是蒸馏出来的意式白兰地原液，酒精浓度70%，我们可以在这个基础上调配成酒精浓度在30%到45%的成品酒售卖，同时，我们也可以在此基础上添加不同口味，调成不同颜色的酒，装入极其富有设计感的瓶子内售卖。”正巧我的目光落在旁边一款红色液体的酒瓶上，酒标上的红色摩托车非常吸引眼球。旁边还展示着原型实物摩托车。埃琳娜说，托尼是波里家族的传奇人物，1951年，他骑着这辆红色摩托车出去四处游历，两年后，当他再次回到这个小镇的时候，酒庄为他制作了一款限量版意式白兰地来纪念他的平安归来。这个独特的瓶子的确吸引了我，最终结束参观的时候，我将它收入囊中，为它的外貌买了单。

博物馆的二楼是陈列区，摆放着自波里酒庄诞生那天起所设计的酒瓶，风格从一开始的其貌不扬，逐渐发展到现在具有极高辨识度的独特面貌。波里白兰地不仅在威尼托地区闻名遐迩，在免税店、酒吧，甚至是米兰的星巴克臻选店，都有其身影。瓶口设计得只有一根小手指那样细，修长的瓶身别质而优雅，让人看一眼便牢记于心，摆在那里就犹如一件艺术品，不愧是盛产奢侈品的意大利人的审美，在任何领域都能够创造出匠心独具的艺术大作。

正当我们仔细端详这一个个艺术品的时候，波里酒庄的掌门人雅各布招呼：“走！我带你们去藏酒的酒窖看看。”放眼望去，地下酒窖里别有洞天，红色的自流平地面，红色的柱子，阵列式的橡木桶整齐划一地躺在架子上，等待时间跑过以年为单位的刻度，它们才能够苏醒，拿出来供人品尝。雅各布说，酒庄每年要为每个这样的酒桶交税2000欧元——这样看来，意式白兰地陈酿价格高也就不无道理了。时间才是最好的试金石。

一般情况下，高度的意式白兰地是作为餐后酒饮用的，助消化缓解腹胀。举起郁金香形状的小酒杯，跟聚餐的朋友们干上最后一杯，才算是完美，而意大利人更喜欢像喝浓缩咖啡那样将其一饮而尽。后来在去米兰的一次旅行中，我和朋友去了一家星巴克臻选店点上两杯浓缩咖啡后，特意询问店员是否有意式白兰地。店员瞬间领会了我们的用意，冲我们神秘一笑，拿来我们熟悉的瓶子——波里白兰地，每杯放上一个小勺，再挤上奶油放在我们的面前。他的眼神更像是对我们深得意大利饮品精髓的一种赞许。

意大利多元的酒文化相比较国内的酒桌文化相差甚远，在意大利人的观念中，佐餐的一杯酒是开启身心愉悦的敲门砖，无论是餐前酒，起泡酒或者葡萄酒，大家更注重分享快乐和享受放松的气氛，并不会有劝酒的行为，在疲惫的时候小酌一杯，在社交的冷餐会上举起一杯酒也是打开话题的一种方式。波里酒庄以自己的魄力将家族企业发扬光大，誉满全球，在世界白兰地占有一席之地，这也是意大利人的执着与坚韧吧。

巴萨诺白兰地之乡

巴萨诺小镇位于威尼托大区的维琴察省，人口七万多，主要生产意式白兰地和陶瓷艺术品。普通游客未必会把它放在行程之中，除非是国际象棋的爱好者，可能会在9月份到邻近的马洛斯蒂卡村观看真人象棋比赛后顺道来这里，或者是意式白兰地发烧友，来这里的波里博物馆寻根溯源，做个主题游览，又或者是建筑迷，想参观那座几百年前由建筑大师帕拉迪奥设计的古木桥。但对我来说，这座小城的人文氛围、那种邻里间的热闹劲儿才最有吸引力。

在桥头的小酒馆里喝一杯意式白兰地，烈酒的刺激感迅速袭满整个口腔和鼻腔，五官扭曲在了一起，第一口便打开了味蕾。再喝一口，酒精在舌尖上碰撞，在舌面上翻滚，丝滑地顺到胃里形成一股暖流，随后是回甘和果香。不少酒乡常客会仰头干杯，直呼好不痛快。而头一次尝试的人往往小口啜饮，尝试着将浓烈的意式白兰地抿入口中，再慢慢弥散得恰到好处。

小酒馆是人间生活的放大器，在这里你无须费力就可以观察到人间喜怒哀乐，酒精是一把精度极高的刻刀，将人们内心的微妙变化细腻地刻画出来。无论是腼腆沉默者还是热情通达的人，都能够在此刻同频共振，在觥筹交错的节律下奏出狂想曲的旋律。在酒精的作用下，人们放大了情绪，在推杯换盏的过程中，酒精成为滋长情绪的温床，人们放松了平时紧绷的神经，也放下了拘谨与警惕，有的人放声歌唱，有的人开怀大笑，有的人丢弃了微不足道的面子，鼓足勇气。几杯意式白兰地下肚后，自信和勇气全都找上来，甚至产生了一定的攻击性。真实感迎面而来，无论是从听觉上还是视觉上，都让人身临其境地拉近了彼此的心理距离。

这里的天竺葵虽然算不上有身份地位的名贵花卉，但在这桥头小酒馆里的窗台上，透着河水闪耀的波点，作为街花也是十分耀眼夺目。就像是每个来到这里小酌或者小憩的人一样，虽然身份地位不同，但也不妨成为彼此眼中的风景。

小镇广场周围的连廊上，有几个围在一台彩色涂鸦钢琴边上的少年，其中一个在弹琴，慢慢地，旋律逐渐开始调皮起来，另一个和着节奏在键盘的高音区敲击和弦起来。音乐让这座上千年的酒城摇身一变焕发着年轻的气息，两个男孩开始即兴演奏起来，他们的快乐感染了周围的游客，引得他们驻足聆听，在欧洲的老城街道上总是有不经意的音乐氛围。这种街头的音乐就像是一道菜里最提味儿的调料，成为记忆深处最特别的存在。

我想，彼时彼刻的体验是一个过程，在生命的长河中，在那一小段的时间内，放下所有的思绪，尽可能地去感受当下那种氛围给感官带来的觉察，专注在乐曲的旋律上，感受指尖触碰在键盘上所产生的音律强弱，每个音符都是或者撩拨或者牵引神经的拨片，神经仿佛是一根琴弦，被弹奏成一首美妙旋律。他们的曲目放松了人们紧绷的神经，相比起酒精来说，大概更健康一些。少年们在街头演奏的画面至今时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曲目的旋律也时不时地浮现出来。少年指尖在黑白琴键上飞舞，曲目耳熟能详，那是意大利音乐家鲁多维科·艾奥迪的作品《白云》（Nuvole Bianche）。

在巴萨诺这座小镇，最负盛名的建筑就是由建筑大师安德烈·帕拉迪奥设计的一座木质老桥——阿尔皮尼老桥（Ponte Vecchio，也叫Ponte degli Alpini）。这座桥横跨在由阿尔卑斯山流下的布伦塔河上。几百年间，这座老桥可谓命途多舛。1567年，一次特大洪水横扫 了当时的木桥，政府部门立刻请出帕拉迪奥出马设计一座新桥，恢复当时从巴萨诺到威尼斯唯一的商路，拯救当地的民生。帕拉迪奥接到任务之后，先设计出了一座与此前截然不同的古罗马式三拱石桥，然而政府部门的人否决了这一设计，希望他的设计不要偏离原有传统结构太远，于是才有了今天这座老桥的样貌：木质结构，通体刷红漆，与周围的红砖房顶相呼应。之后的五百年间，这座桥经历了洪水重建，被烧毁又重建，后来又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被炸毁。直到1948年，意大利驻防部队中有个名叫阿尔皮尼（Alpini）的山地民兵十分崇敬帕拉迪奥，他主张要尊重和传承帕拉迪奥的设计，要按照原样重建该桥，并想办法筹集资金，这一想法得到了当地军民的大力支持，阿尔皮尼的名字因此印刻在了这座重建的老桥历史上，也因此，我们才有机会在今天见证帕拉迪奥这位伟大的建筑师的杰作。

我走在这座桥时，我扶着桥的围栏观望两岸被夕阳映射成奶黄色的建筑，感受从阿尔卑斯山上吹下来的和风、远处苍山的壮阔、绿水的湍急，看着桥上聊天逗留的意大利老爷爷，生发出一种在现代与古老间穿梭的恍惚感。意大利人喜爱经典之作，也喜欢“念旧”，一旦被人们接受了，他们就会一直使用并传承下去，他们认为这是自己的文化图腾，老旧的东西值得被尊重和认真对待。从1948年后，这座老桥定期更换部件和进行维修检查，即使现在巴萨诺不止这一座桥，但人们还是更喜欢走这里。桥上写生的画家用画笔去表述自己此时此刻多彩的心情，而此时，桥头小酒馆又热闹了起来，顺着喧嚣的方向看去，在广场教堂参加完婚礼仪式的人们聚集在那里，端着酒杯等待新人们开着复古的MINI车抵达晚宴的会场，他们愉快地在老桥上穿梭，将这座城市的快乐推向了顶点，唱着歌谣，扭动着身姿走向人生新的阶段，多么美好的一幅人间画卷！

老古董巴巴罗别墅

巴巴罗别墅位于距离威尼托大区维琴察省60公里外阿索罗（Asolo）的马赛尔村（Maser）。这座建筑是有着460多年历史的世界文化遗产。别墅外围的葡萄庄园一望无际，从巴巴罗别墅的正面看过去，整体建筑呈“凸”字形，由于地基位于山坡上，两层楼的第二层比第一层楼层高一些，楼上地面的高度和后面庭院的高度相差无几。建筑外观是意大利典型的奶油黄色墙面、红色屋顶，位于建筑中央的外立面由四根爱奥尼亚式柱子支撑起来，柱子的上方是三角形门楣的白色石雕纹样，寄寓和平、和谐。中央建筑的前面有四座雕塑，展现的是奥林匹斯山诸神，它们伫立在这里，守护着主人、迎送着宾客。

凹下去的两个侧翼是附属用房，从正面看，左右布局遵循着平衡对称的原则。侧翼伸出来一部分作为敞廊遮阳挡雨，两边的尽头都有鸽房，下面是酿酒房和农用房间。敞廊牌楼上面的两个日晷分别显示的是年月和一天中具体的时间，不得不说这个设计十分别致，唯一的难度是辨识时间要盯上一会儿。从二层房间出去正对着后院的喷泉，喷泉由灰泥堆塑和绘画装饰，看上去跟我们的影壁墙类似，上面的雕塑形态各异，独特的艺术形式让我想凑上去仔细端详一番。值得一提的是，泉水从池塘里通过管道流经厨房后灌溉花园，顺流而下便可抵达果园，为大片的葡萄种植园提供水源。

1570年，由巴巴罗兄弟出资，同样诚邀安德烈·帕拉迪奥来设计建造这座别墅。两兄弟中的兄长马侃东尼奥是当时威尼斯共和国非常有影响力的政治家，政府建什么样的房子都会听取他的意见；温文尔雅的弟弟丹尼尔也是个建筑爱好者。别墅内部装饰为文艺复兴时期著名的威尼斯画派画家保罗·威罗内塞绘制的湿壁画，色彩鲜艳，透视效果活灵活现，绘画主题贴合了别墅主人的喜好和期望。别墅中的雕塑部分是矫饰主义雕塑家亚历桑德鲁·维特多利亚完成的，他也是帕拉迪奥最喜欢的雕塑家。这座别墅庄园耗时10年精心建造才打磨完成，众多艺术家的作品集合汇聚于一身。经历了几百年的洗礼，这幢历史悠久的别墅于1996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在威尼托大区，像这样的别墅有20多座，帕拉迪奥的威望就是这样积累起来的，当然除了别墅之外，他还在维琴察主持设计和建设了26座大型建筑，将曾经平平无奇的小城维琴察变成了一座帕拉迪奥式建筑风格的城市。我们在威尼斯看到的圣乔治·马焦雷大教堂也是帕拉迪奥的作品之一，可以说帕拉迪奥是以职业建筑师身份出现的第一人，不像他的先辈一样同时兼具绘画和雕塑的职业。这就使得他更加专注于建筑领域从而取得卓越的成就，成为意大利最伟大的艺术家。

帕拉迪奥出生于贫民家庭，13岁就开始就做起了石匠和泥瓦匠学徒，直到三十多岁时帮助贵族重修别墅，他的才华才被赏识，并被鼓励去学习深造。聪慧的他在勤奋和努力中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他潜心研习并实地考察古罗马建筑，将古罗马式和希腊的对称形式与自己的构思融合在一起，应用于当时的设计中，形成了注重比例和对称的“帕拉迪奥式建筑风格”。他还将自己的成果写为日后广为流传的《建筑四书》，由此，帕拉迪奥式的建筑风格影响了整个欧洲和美洲的殖民地。

当时的威尼斯人在乡下建房子，也有多方面原因。首先是威尼斯的衰落。威尼斯共和国是意大利唯一在海外有殖民地的城邦，与东方一直有贸易往来，而自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海上贸易的重心便从威尼斯逐渐转移到哈布斯堡王朝统治的德国和荷兰，这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了威尼斯的衰落；不仅如此，当时的土耳其与威尼斯一直争夺着地中海的控制权，奥斯曼帝国的发展对威尼斯构成了直接的威胁，在内忧外患下，威尼斯的经济遭受了重创。另一方面，威尼斯的贵族因为经济的衰退财富减少，他们希望通过投资新土地来增加自己的资产。通过开垦良田在乡下种植葡萄这样的经济作物，使得自己创收，并依然可以居住得体体面面，乡间别墅自然而然就应运而生了。帕拉迪奥设计的别墅在当时风靡天下，因此，贵族争相邀请他做自己别墅的设计师。帕拉迪奥在威尼托大区设计的别墅有23座之多，基本上都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可以说，帕拉迪奥代表了威尼斯最后的辉煌。

巴巴罗别墅除了建筑本身的精雕细琢之外，别墅内部的装饰更是处处是宝藏。沿着敞廊楼梯上到二楼，进入到中央建筑的内部，映入眼帘的是每面墙上大幅的壁画，颜色丰富多彩，人物生动活泼。别墅现在的主人维托里奥告诉我们，室内的这些壁画是16世纪文艺复兴时期著名画家保罗·威罗内塞的画作。他是典型的威尼斯画派的画家，同时期耳熟能详的画家还有乔尔乔内、提香、丁托列托等，因为他们都生活在威尼斯共和国，先后为教堂，贵族、商人居所绘制壁画，并因为威尼斯人在当时的影响，加之色彩斑斓的环境因素，便形成了独特的威尼斯画派。相比起其他城邦来说，那个时期的威尼斯共和国，经济还算是繁荣，加之宗教的改革，使得威尼斯画派的画家更加崇尚自然和现实的生活。也因此，与我们平时在教堂中看到的天顶壁画庄严肃穆的宗教仪式感极为不同的是，巴巴罗别墅中的绘画风格是一片祥和的田园风光，色彩轻快明艳，保罗·威罗内塞还将自己的自画像也留在了这里。

虽然在巴巴罗别墅中呈现的天顶画是神话主题，但在表现手法上，却更加贴近生活。维托里奥为我们逐个房间进行介绍，但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有三个房间，第一个房间是酒神巴克斯的天顶画故事；第二个是爱的审判庭的故事；第三个是别墅女主人和三个儿子的故事。

酒神巴克斯房间的主题是音乐和美酒，寓意美好和丰收。天顶画上描绘着酒神正在将自己金色杯子中新鲜漂亮的葡萄献给牧羊人们，在画面的右侧一个牧羊人已经尝过美味果汁，并尽情享受音乐带来的愉悦。这里的酒神巴克斯对应着希腊神话中的狄俄尼索斯酒神，他的所到之处充满了欢声笑语与狂饮，逢人便教授大家如何种植葡萄并酿出美酒，如何在肆无忌惮的音乐舞蹈中如痴如醉，这对威尼斯的商人来说无疑是契合主题的。画面上云彩飞扬，呈现出绯色的天空，演奏乐器的小天使围绕在身着绿色华服的女子周围。被酒神巴克斯布施葡萄的牧羊人脚下，还有两只小狗。保罗·威罗内塞将这一幅希腊神话绘制在天顶，将别墅的功能和美好的期许充分地表现出来。

第二喜欢的房间是夫妻的主题，这幅天顶画中，一位年轻的新娘正跪坐在那里试图去做什么，她的丈夫和护卫站在她身后，中间的裸女是维纳斯，法官和身着绿色衣服的审判员在维纳斯的旁边。除了精美绝伦之外，画面也引得我去遐想，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要讲述怎样的故事呢？

第三幅是奥林匹斯山的众神和别墅主人马侃东尼奥·巴巴罗的妻子朱斯蒂尼安娜，一位身着蓝色裙子的女士倚靠在阳台上，带着他们最小的孩子，身后是仆人。天顶中央的八角形由奥林匹斯山的众神围绕而成，一派祥和的画面氛围。艺术家将当时别墅主人的画像描摹出来，为现在的参观者留下了一幅可以观瞻的画面，也拉近了与历史的距离。

保罗·威罗内塞除了为这座别墅绘制壁画，还在威尼斯其他地方有大量的壁画。由于威尼斯总督府1547年不慎失火，内部的杰作毁于一旦，其中乔凡尼·贝利尼和真蒂莱·贝利尼的很多作品也被烧毁，总督向大家重新订购绘画，于是威罗内塞和丁托列托同时为威尼斯总督府绘制了著名的《威尼斯凯旋》等系列。威罗内塞还有一幅很著名的巨幅绘画，名为《利未家的宴会》，这幅画本应该是表现宗教题材的《最后的晚餐》，但作为世俗的威尼斯派画家，其用色本就明艳动人，并在画面上增加了侏儒、小丑和小狗这样的人间烟火气息。如此完成的作品惹怒了宗教裁判所，并被要求修改。然而，作为典型的威尼斯艺术家，威罗内塞主张自己的独立创造性，将《最后的晚餐》更名为《利未家的宴会》，最后竟是一笔未改。《迦南的婚宴》也是威罗内塞非常重要的作品，被收藏在法国的罗浮宫，故事取材于圣经，但我们实际上看到的也是描绘威尼斯贵族们身着华贵服装飨宴的场景，多了一份世俗欢乐，少了一分宗教气氛感。

威罗内塞画作对美好生活的描绘让人十分憧憬，以至于当我今天再次看到拍摄的局部画面时都会欣赏良久。除了我喜欢的以上三幅天顶画，巴巴罗别墅内部还有大幅的墙面透视关系，威罗内塞利用45度角的透视方法绘制，从门缝探出头的女孩，到廊柱和雕塑画，再到墙角的小狗，全都是亦真亦假。如今的别墅里，还养着和画中一样的小狗，这便是别墅的可爱之处。

别墅内外的雕塑是由当时的矫饰主义雕塑家亚历桑德鲁·维特多利亚完成的，他也是帕拉迪奥最欣赏的雕塑家。矫饰主义是文艺复兴后期——也就是这几位艺术家生活的时期——产生的一种艺术形式。最开始大家贬低矫饰主义是效仿拉斐尔和达·芬奇一群人，只学到了皮毛，没有学到精髓，并批判他们夸张的表现手法。但是矫饰主义兴起后深受宫廷的喜爱，人物形象被拉长后会显得非常优雅，同样，雕塑中的修长比例和肌肉线条为作品本身增加了理想化的美感。

我们能够在巴巴罗别墅内外看到很多雕塑，维特多利亚和威罗内塞合作完成别墅的内部装饰，无论是天顶画还是室内墙壁上的画，亦真亦假相辅相成，有时维特多利亚的雕塑作为画框，也有时威罗内塞通过透视法画出雕塑的形态，时常让人难以辨认，哪个是真正的雕塑，哪个是画出来的雕塑。

帕拉迪奥曾把喷泉一角的雕塑称为这座别墅的天堂。试想，别墅中没有这些雕塑，那么她的魅力确实会逊色许多。当我漫步在意大利的大街小巷、餐厅、博物馆，随处可见的雕塑成为意大利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文艺复兴时期展现出的人文主义精神，艺术家追求自然的人体表现，通过雕塑传达出了人物的内心情感。我想，文艺复兴时期给人类带来了最高水平的艺术瑰宝。

巴巴罗别墅的美食巡礼

巴巴罗别墅的夏天，被无际的葡萄园环绕着，它在设计之初的主要功能就是投资种植葡萄园。曾经在别墅侧翼走廊外围，也就是日晷的下面就种植着大片的葡萄园，这样的布局维持了3个世纪。后来别墅几经易主，1850年别墅主人考虑到宜居性，将这部分变成草坪和花园，而后在别墅后面的山上开垦出大片的种植园，同时也扩大了种植范围，尤其出产顶级葡萄。因此，巴巴罗别墅的葡萄酒、起泡酒都相当卓越。巴巴罗别墅可以说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自己经营的农场餐厅深受游客的喜爱，餐厅用的都是后面农场直供的新鲜食材。

别墅主人维托里奥邀请我们从二楼后门出来，餐厅的大厨们已经将桌子摆放在池塘边，准备现场为我们做一次提拉米苏，而佐餐的酒就是巴巴罗别墅生产的起泡酒。我不由想起在英国留学时同学教我做提拉米苏的情形。据同学说，这个手艺是由他的意大利同学亲授的正宗手法，我也算间接学习了意大利传统提拉米苏的做法。这次在提拉米苏故乡的巴巴罗别墅，大厨为远道而来的我们展示如何制作一道正宗的提拉米苏。其实这一次，我学到的是两个版本的提拉米苏做法：一种是传统的提拉米苏，要冷藏五六个小时，将咖啡液、朗姆酒和用蛋液打发调制好的马斯卡彭奶酪液均匀地渗入手指饼干中，形成绵软的蛋糕体口感，蓬松的奶油奶酪增加了风味感；另一种是即食版本的，大厨采用的是不同的饼干体，浸入咖啡液后取出，挤上添加了可可粉的奶油奶酪，放入容器内，分给大家品尝。搭配上巴巴罗别墅产的起泡酒，味道真是惊艳，堪称炎炎夏日中的最佳享受。

看大厨演示完毕后，我也相当自信，相比之下，我做提拉米苏的手艺也跟他们不相上下。其实只要用对了材料和方法，任何人都可以轻松掌握这道纯正意大利美食的做法，可以说提拉米苏是最简单的一道意大利甜品了。

说起提拉米苏，还有个广为流传的美丽又浪漫的故事。传说一个意大利士兵要出征打仗，而家中的食物所剩无几，于是妻子将家里所有的面包、饼干和奶酪制成了蛋糕甜品让丈夫带走，丈夫每吃一口糕点就会想起在家中思念他的妻子。这个暖心的小故事虽然距今时间已经相当久远，也无法考证，但所传传达的爱意和幸福却永不过时。在意大利语中，提拉米苏（Tiramisu）是“带我走”的意思，想来也是这位做蛋糕的妻子的心愿吧。

普洛赛克酒（Prosecco）的主产区就是威尼托大区，而巴巴罗别墅所在的位置又是上乘中的上选，白葡萄酿制出来的普洛赛克酒有着花果香的味道，冰镇之后，十分爽口解暑，经常被作为餐前酒。啜一口，带有果香、花香的气泡瞬间爆破出酒香，充盈在口腔内激烈地碰撞四壁，解渴又提神。

别墅主人介绍到，葡萄园有230公顷，其中33公顷是具有核心竞争力的优选有机品种。他们的商店还售卖普洛赛克酒，酒标非常有特色，是用别墅内威罗内塞的壁画局部做成的，每款酒用不同的壁画主题作为酒标。我开玩笑说，普洛赛克酒具备了品学兼优的特质，不得不说他们在文化传承上真是做到了极致。这也完全符合当时的威尼斯商人投资建造别墅的初衷了。

威尼托大区是曾经的威尼斯共和国版图的一部分，也是意大利各个城邦中富庶一方的水土，繁荣的经济氛围造就了商业帝国，促进了人文主义的盛行，文化和艺术也得到了空前发展。先辈创造的精神财富在今天仍展现着辉煌的价值，而当地人人的执着传承，则让它们在我眼中更加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