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战争和偷猎,倭猩猩已经走到了灭绝的边缘。为了救助人类这些『近亲』,克劳迪娅·安德烈在刚果首都金沙萨建造了一座圣殿,并且积极保护和研究倭猩猩,美国杜克大学演化人类学博士后谭竞智曾进入并与她共同守护过这片属于倭猩猩的天堂森林。
小马卢之战
在刚果“洛拉亚倭猩猩救助中心(Lola ya bonobo)”并不宽敞的医务室里,一只名叫马卢的倭猩猩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医生卷起绷带帮它包扎伤口。来自伤口的疼痛感,让它握紧了拳头,但它依旧配合地躺着,只是时不时地看看周围,以确认一直照顾它的伊冯还守在身边。这种与人类极其相似的举动,令伊冯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纷乱思绪。她在马卢的脸上看到了忧伤的表情,然而它的种种表现又告诉她,从偷猎者的枪口下死里逃生后,马卢依旧重拾了对人类的信任,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小马卢的命运多舛。
2005年12月,法国戴高乐机场的空警在一个旅客的托运行李中发现了一只幼倭猩猩,它用人的两只手掌就能轻易托起,毛茸茸的,尚在颤抖,手脚都被灼伤,伤口上覆盖着厚厚的疮痂,除了处于脱水状态,腹部血肿的现象也很严重,它就是小马卢。
空警的救助只是马卢生死挣扎的序幕。政府的农业部门担心马卢携带埃波拉病毒,申请让它安乐死。幸好受到环境部和鲁瓦西兽医服务中心的干预,他们把马卢托付给图瓦里公园,公园创始人保罗再三权衡,更倾向于把马卢送到刚果的金沙萨,交给倭猩猩救助中心,交到负责人克劳迪娅·安德烈的手中,双方僵持不下。
临近圣诞,在刚果金沙萨,法国大使介入了这个争端——他的办公室里出现一个叫克劳迪娅的红发女人,她据理力争,态度很明确——必须拯救小猩猩马卢。农业部部长坚持要为马卢实行安乐死,图瓦里公园和克劳迪娅则各处奔走求援。这场激烈争议的结果是:巴黎方面最终让步了,小马卢第二天就坐上了飞往刚果的航班。克劳迪娅含着眼泪回忆道:“马卢到来的时候,蜷缩在稻草下,浑身是伤,几近脱水,就快要死了。我们的实习生把它抱在怀里,它惊恐的叫声慢慢转变为抽泣。那一刻我想,也许我们没有办法救活它了,想不到我们居然成功了!”
都市中的孤岛森林
倭猩猩仅存在于中非的民主刚果共和国(前扎伊尔),濒危程度极高,相当于是“刚果的大熊猫”,据统计,目前数量不足10000只。这一物种于1928年被美国人Hal Coolidge发现,它有着轻巧的身姿、黑色的脸庞以及粉红色的嘴唇,与人类基因的相似程度相当高。
读博士的时候,谭竞智第一次来到洛拉亚倭猩猩救助中心。救助中心位于刚果(金)的首都金沙萨市郊区,拥有约35公顷的森林区域,实行半开放制。金沙萨有1000万人口,是世界上最拥挤的城市之一。和世界上其他的大都市不同,这里多数是从国内其他地方涌进来的贫民,可以一家七八口人挤在不到8平方米的简易屋里,多数人作苦力、临时工,或者耕作几块薄田。在如此拥挤的城市中守住一片森林,克劳迪娅工作的复杂性超乎想象。
在倭猩猩救助中心,谭竞智接触到的都是猩猩孤儿,它们的父母被枪杀,自己被当作宠物贩卖,最后得到了救助中心工作人员的帮助。平均每一只倭猩猩获救,就有另外5~10只死于偷猎或者贩卖过程。谭竞智的工作是研究它们的思维认知能力。倭猩猩不会说话,研究它们的心理需要设计出各种刁钻的游戏——就和儿童心理学家研究1-2岁的孩子一样。这些游戏关卡需要它们拥有特定的认知能力才能解决,当它们成功解决并得到香蕉的时候,科学家就知道它们具有了这些能力。
残暴恺撒VS暖男之家
人类现存有两个近亲,黑猩猩和倭猩猩。它们的DNA和我们有98.3%的相似性,但它们俩之间的关系更密切,有99.9%的相似。但这0.1%的区别却大有乾坤。
救助中心所属的森林中散落着四群倭猩猩。工作人员依靠铁丝电网或溪流,将不同的种群隔开。一天早上,饲养员跑过来告诉谭竞智:“它们不见了!”
“什么?”谭竞智愣了一下。
“做实验的那群猩猩,不见了。”
谭竞智的脑袋瞬间“嗡”了一下。救助中心位于人口稠密的金沙萨市郊,这么一大群倭猩猩能流窜到哪儿去?正当他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突然听到另一个工作人员在远处大喊:“找到了!”原来,前一晚的雷电劈断了大树,压倒了分隔两群倭猩猩的电网,那群倭猩猩全跑到隔壁去了。
野生黑猩猩是唯一一种会发动战争的非人灵长动物。密歇根大学的人类学家数十年来在乌干达丛林里跟踪黑猩猩,研究证实,黑猩猩会伺机围攻敌对群体的落单个体(以多胜少)造成敌对黑猩猩群体的伤亡,削弱一方的势力,以扩张自己领地。而且黑猩猩对待陌生同类毫不留情,但凡是雄性,睾丸都会首当其冲地被咬掉——即使有漏网之鱼,也让敌人断子绝孙,可谓心狠手辣。但与预期的剑拔弩张相反,边境战争并没在倭猩猩群里发生。反之,不同倭猩猩群相遇时会变成盛大的聚会。难道倭猩猩没有排外心理?为此谭竞智和同伴专门做了一个实验:他们把一只倭猩猩反锁在门外,它吃不到放在门内地上的食物,然后放另一只倭猩猩从别的入口进到门内,这只后到的倭猩猩可以自私地吃掉所有食物,也可以选择把门打开来分享。实验的关键是:这两个个体来自不同的猩猩群。结果,门内的倭猩猩主动打开了门,和陌生的同类分享食物。
黑猩猩与倭猩猩为什么一个排外暴力,一个却愿意分享、合作?答案可能和倭猩猩的“女权主义”有关。我们发现,黑猩猩的雌性十分孤僻,雄性则团结在一起巡逻边境、支配雌性。而在倭猩猩的社会里,每一位雌性都是高情商的“女强人”,相互扶持,共同驾驭雄性——有暴力倾向的雄性不会得到雌性青睐,反倒是温柔的暖男得到传宗接代的机会。谭竞智的一位师姐维多利亚·韦博曾经做实验直接比较过黑猩猩和倭猩猩的暴力倾向。当两只雄性黑猩猩同时看见一堆食物的时候,它们体内的雄性激素瞬间激增,这代表着它们正要摩拳擦掌:“何方贼子,纳命来!”而在同样的情况下,两只雄性倭猩猩的反应则是皮质醇激增,雄性激素无变化,这代表着他们压根儿没想打架,而正焦虑地绞尽脑汁寻思“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为了让小倭猩猩能够体验野外生活,救助中心在树林中布置了“儿童室”,每天下午,它们在错综复杂的浓密植物间玩耍,尖锐的叫喊声回荡在林间。但在洛拉亚倭猩猩救助中心的幸福生活并不是这些倭猩猩的终点。那些身体健康、思想成熟的倭猩猩,会被最终放归野外。他们的归宿在刚果繁茂的热带雨林里——他们命中注定的家。